见他转醒,承祜很是欣喜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端了碗水,递到胤礽嘴边,温声道:“不过是些小毛小病罢了,好好修养一阵子便能恢复元气,你昏迷了两天了,先用些水吧。”

“痛……”一时把握不住平衡,眼看就要跌倒,不想对方的反应很快,立马就张开双臂将胤礽环住,避免了他摔得鼻青脸肿的命运。

不一会儿,周遭的人都回过神来,作势就要行礼。

“公子,小心!”

“士奇,我省得的。我也不过那么随口一说罢了。”承祜做了个终止的手势,转身向着通向宫外的朱红大门走去,轻飘飘的话语散落在空气中,“原以为,人生在世,王侯将相,天皇贵胄,也不过如此。只是——大明的皇帝与大清的皇帝,终是不同的。”

眼见着两个孩子不解的目光(此不解非彼不解),承祜抿着唇:“……保清,把你的字给我吧……”

承祜瞧着单上那菜有好些个有些眼熟,便悄悄地扯过索额图道,“我记得,这可是原先朝鲜国进贡的,原是父皇极爱吃的。只是既是贡品,怎么竟会出现在这儿?”

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康熙以“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为由,封皇子承祜为太子,告天地,宗庙,社稷。

自此,宫中怕是又少了一个能够真心以待的人……有些东西,他终是错过了,赫舍里也错过了。

他要记住。

“谢皇上。”

无尽的威压尽在这沉默之中,身旁的奴仆早已吓得沭,唯有索额图像无事人似的,不卑不亢地站起,双目微垂,“奴才……此番前来是想向皇上禀告一下吴三桂最新的动向。”无论说多少次,他都不太能……适应这个自称。

闻得此言,康熙方才稍稍收敛威压,挥挥手让闲杂人等退下。

吴三桂起兵之初,打了清廷一个措手不及,占尽上风,势如破竹。但自王辅臣败降平凉之后,局势便朝着有利于清廷的一方面展。

随后,因郑经部争据福建漳、泉、兴、汀等地,耿精忠腹背受敌,仓促撤兵请降。尚之信也相继投降。孙延龄又被吴世璠杀于桂林。于是,清军集中兵力进逼长沙、岳州,吴三桂聚众固守。两军在江西吉、袁二州、广东韶关、永兴和广西梧、浔二州及桂林等湖南外围要地反复争夺。清军将帅每多观望,旷日糜饷,在军事上仍处于相持阶段。(本段摘自)

而恰在这个时候,胤礽病了。

年轻的皇帝眉头紧锁,仔细地在头脑中斟酌着索额图所说的战局,又将他的想法考虑了一遍,才道:“此事就依卿所言便是。只是,传出话去,让他们不要急功近利,只保持着现状便好。我们耗得起,他吴三桂可耗不起。朕倒要看看,急的人最后会是谁!”

那运筹帷幄的模样,让底下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康熙的索额图也不禁暗暗赞叹,的确有明君风范,望着面前之人,跨越时空,竟让他想到了当初侍奉的明成祖。只是,越是精明的皇帝,越是不好伺候,想着他家主子上一世那摇摇欲坠的二十年太子生涯,他不禁心中担忧。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杰出君王的继承人之中,又有多少是能够顺利继位的呢?

康熙端起案上的茶,呷了一口,略微侧目:“只怕索相来找朕,为的不只是这件事吧?”

“皇上英明,正如皇上所见,国家正处在紧要关头,实在不容分心。三阿哥此刻出痘,太子前往照看,虽然行为有些不妥,可实是为皇上分忧,望皇上看在太子一片孝心的份上,莫要追究此事。”

“太子倒是好运道,有你这么个叔公如此为他着想……”康熙疲倦似的以手触额:“罢了,气都把朕气了,朕还能怎么追究他,难不成朕还能对亲儿子下手吗?你先退下吧,朕乏了。”

接到从宫外传来的消息,承祜心头一暖,将那纸条,悄悄地放到火上烧了,这才说道:“先前孤也是一时激动,毕竟幼弟危急,孤怎么也无法放任不管。如今看来,倒是孤考虑欠妥啊,幸好还有他在,为孤善后,幸好……”

说是这么说,承祜却也知道,即便再选择一次,自己恐怕也还是会这么做。

他是不够乖巧,不能讨好皇帝兼自己的父亲,如若不然,前一世他的父亲也不至于对他如此冷淡了,这才让他的皇弟对那个位子有了觊觎之心。

可他对坚持的东西却有莫名的执着,比如,他现在认可了他的弟弟,那么他只会一心一意对他好。知道他又性命之危却若无其事地等候在外,他做不到!

况且,私心里对这个弟弟总是有几分莫名的愧疚感的。

如若不是他,或许这个叫做承祜的孩子已经死了;如若不是他,太子之位恐怕是同样嫡出的胤礽的。

“太子爷,太子爷,不好了!三阿哥他又烧了,情绪十分不稳定,又不肯吃药,奴才们…奴才们实在是毫无办法了!”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跑到承祜所住的寝宫,语气极为焦灼。

承祜“腾”地一下站起,“还不快带孤过去!”

胤礽所住的西暖阁内,此时已是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凌乱的房间,想来刚刚这里的主子脾气掷过东西。

承祜三步并作两步,走入大门,便见那个小小的身影瑟缩成一团,那种可怜的模样,让人看得心都要揪起来。想是倦极了,此刻胤礽正又睡了过去,小小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还有些许痛苦之色,仿佛在睡梦中都显得不安。

承祜怜惜地用手指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这才嘶了一声:“这么烫?”转头看向一旁捧着手帕和水盆等候在旁边的宫女,呵斥道:“呆看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三阿哥换一条毛巾?”宫女们这才将用水浸蘸过的毛巾双手捧上,她们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她们没有忘记,刚才她们想接近的时候,床上这个小小的皇子是如何剧烈地挣扎反抗。

承祜把冰冰凉凉的毛巾贴到胤礽的面颊上,见他舒适地蹭了蹭,这才略微安心。

一旁的太医擦着面上的汗道:“此次热,若是三阿哥熬过今夜了,那便不会再有生命危险,如若不然,只怕……危矣……”

承祜听着顿觉心烦,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注意的事项跟下人们都吩咐一遍,让人赶紧把药给孤端进来!”

胤礽只觉脑中昏昏沉沉,似又看到了被囚禁于祁县郑家庄时的景象。那时康熙逝世,雍正继位,他也被悄悄地移走□起来。

寒冬腊月,恶奴欺主,人情冷暖,又有谁知?昔日奉承他的,如今都巴不得他死!昔日对他娇艳媚态的妻妾,如今都以泪洗面。偏雍正还不放心他,时不时地派人过来‘探望’一下他这个过了气的兄长。他只觉每一个见到的人都面目可憎,心怀恶念,想将他们全部都赶跑!

正在天崩地陷之际,一种令莫名的气息传来,他觉得有些怪异,却又异常安心,于是,就这么躺在榻上,沉沉地、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那股气息,似乎向他传达了这样一个讯息,明明是荒谬的,却不知为何,他竟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