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看他这样,知道自己这马屁拍对了,解释道,“苏半山虽然是区区七品,在昆州城却也算得上是正经权贵,沈姑娘面对他的时候不卑不亢,这是有气节,公子今儿献殷勤,她察觉态度立时就疏远了,这是有分寸……”说到这儿,见吴君钰脸色略沉,他忙接着道,“公子说要替她出头,她受了那样大的屈辱还能看清形势,劝公子曲折行事,这是识时务。”

“他两人会这样想也不奇怪,毕竟我身份的确卑微,”梓蓉却要平静的多,她不过是流犯之后,且女子行医于礼不合……苏半山觉得纳她为妾是高抬,其实是大多数人的看法。她在粉头儿街民宅说不愿为苏半山妾侍,诸人之所以会觉得理所当然,是因为他们大都是东南巷子的人,看重的金银和自在,而不是所谓的名声、身份。

吴君钰对一明投以赞赏一笑,回头向梓蓉伸了手过去,“沈姑娘下车啊。”神色坦然,姿态大方,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苏半山闷着不吭声。

“沈梓蓉?”苏半山看了她一眼,大皱眉头,“这又是怎么回事儿?”他知道徐氏说亲没成,只以为是徐氏办事不力,并不知道详情。

我放心个鬼?万妈妈最恨花言巧语,她怒道,“不知苏大人说的话能作多少数?”

孩子一出来便得缝合产道伤口,否则失血过多也是会危及性命的。

梓蓉正用拇指狠掐莺歌人中,见两人闹得实在是凶,只得道,“你们先别急,我看看再说。”她神色端凝,看不出深浅,然动作却很利索,丝毫不慌。

连翘用干净帕子将她额上汗水拭去,又取了茶盏送到她唇边,梓蓉就这她的手抿了几口,低下头继续施针。

刘婆子一看,冷笑了声,“万妈妈这找的分明是个外行,生孩子又不是风寒热,向来都是看骨缝哪有把脉的?”说完,她那布巾擦了擦手上的污秽腌臜,后退了几步,“万妈妈既然打算让她胡来,我也犯不着费这劲儿了。”谁接生谁来担这责任,苏知州可不是好相与的,万妈妈叫个不懂行的人来接手,她如果不赶紧撤很有可能被牵累的。

万妈妈一愣,“用什么药?”

金三见她不愿意,一抽脖子又要嚎,“姑娘,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他是真伤心,他和万妈妈是相好,待莺歌就跟自己闺女似的,原本是指着她能嫁到大户人家给他养老送终,可没想到……养老本和棺材本都要泡汤了,叫人如何不伤心?

连给男人看病都行,怎么就去不得青楼了?金三觉得这分明就是搪塞,可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当下,只得膝行上前,“连翘姑娘放心,人在翠红楼后头的宅子里,污不了沈小姐的名声,且这进出都有马车,别人断断瞧不见是谁来接生的。”

“我说的是实话啊,吴公子人是真不错,而且他可没说让小姐做妾的话,一直都在帮咱,礼数周到,对小姐没有丁点儿冒犯,你和他,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不能做正经夫妻?”说到这儿,连翘自己就先笑了,“小姐和他倒是真般配,吴公子是大义君子对小姐又诸多怜惜,他若是娶了小姐肯定是捧在手心里疼的……”

眼见梓蓉走得远了,徐氏知道拦不住,气得哆嗦,她指着那些个汉子扯着嗓子吼道:“你、你……你们都给我滚!”

梓蓉不理会,依旧拉着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却见几个汉子气势汹汹的拦了上来,显然,对方早有准备。

这些已经足够麻烦,然也不过只是个开始,而这些还不过是个开始,最琐碎的还是炮制药材。

“好了,”沈娘子打断了他的话,接着道,“且不说那吴公子人品究竟如何,他于沈家总归是有恩的,咱们非但不知报恩反而去挑剔其人品,本来就不合适。”

时近中午,医馆里已经没什么病人,吴君钰下楼的时候,伙计们已经开始收拾药罐、擦抹桌椅了。

“如此,那我就先谢过吴公子了,此事就依着公子的意思办,我定然会快快的把东西准备好,决不辜负公子的一番心意!”梓蓉起身,双手交叠于身侧,深深行礼。

一明会意,暗道,小夫人我对不起你。

江梁一叹,“但愿如此吧。”

“沈姑娘切莫妄自菲薄,沈夫人高义谁人不知?若说她犯下重罪别人且不说我是第一个不相信的,官府文书定得了罪名却定不得黑白,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他这些天便觉焦躁,心中明明是空落落的,可却什么都盛不下,事事难入心,而此时,他觉得自己心里空着的那一块似乎是满了。

“自然是把事情定下,我橱柜里还有些体己银子,你拿去给蓉儿置办嫁妆。”

梓蓉细细的按着沈娘子脚上的穴位,闻言,促狭的看向连翘,“这个你得问她,她刚开始可都看呆了呢。”

自古医药不分家,她这想法虽然闻说未闻,然此时想来,却也不失为一大妙思。

吴君钰见她竟浑不在意,声音中便带了些责备之意:“风寒可小可大,万万轻忽不得,沈姑娘既然是大夫,当知道这个道理才是,怎么能硬撑着?”

前者是能耐问题,后者是人品问题。

吴掌柜一看,又来了胆气,他扬声道:“我这说说的句句属实,你要是不承认,我这就叫当时带出来的伙计同你对质!”

的确是难得人物,这等人物想必是不肯屈居人下的。

她姿态自信,声音沉稳而清越,莫名的就给人一种底气:不需要惶恐、不需要不安,因为没有必要,他们只要按着吩咐去做就好了,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娘亲,我、我以为你、你不要蓉儿了。”梓蓉依旧哭个不停,她都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这么多的泪,似乎,这些天的惊慌疲惫、惶恐不安全都化成了泪水。

吴君钰懒的跟他解释,直接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沈家为人如何,尤其是关于沈家姑娘的事儿,还有沈娘子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现在如何了,一定要仔细。”

善人在床上躺着呢,想起沈娘子的遭遇,吴掌柜觉着,这是在骂人,不过——他忍。

他微眯了眼,对突然而来的亮光有些不适应,待能看清的时候,眼睛立时瞪圆,恨不得立时跳起来,奈何笼子狭小,稍一抬头就会碰到栏杆,绳子捆的有结实,挣也挣不开,甚至连尖叫都不成,只能出接连不断的‘唔唔唔’声。

她上前一步,又摆出了那副无辜模样,“江叔,您到底是觉得他们做错了,还是,我做错了?”说完,觉得有人揪自己衣裳,她回头,见连翘正瞪着眼睛示意自己闭嘴。

连翘悄悄的吐了吐舌头,不以为然,方才小姐可比你有主意多了,当然,这话,现在打死她也是不敢说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