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掌柜待要不接委实没那个胆子,若是接,这手却哆嗦的厉害,根本就端不住。

还有些基本的药材,除了沈家伙计平日里上山采摘,更多的则是从山民和药商手中收购,也需要成本,卖十服药赚来的银子送一剂汤药也就贴进去了,也是倒贴钱。

“是,这件事我的确有错,但你、你也不能这样行事,”说到沈娘子的病,江梁的生气终于弱了些,见梓蓉一脸疲惫之色,想起她今日的辛苦折腾,不欲再吵,“罢了,这次我只当你是慌了神。”

梓蓉不答,她试了试汤药,见不那么烫了,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待一碗药尽了,已经被那股子苦意逼的鼻尖儿通红,她用帕子擦擦嘴,搁下碗,又按住沈娘子的腕脉。

吴掌柜眼见东西离手,立时急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梓蓉这才相信,松了口气,现一会儿的功夫手心蜡丸竟都有些溶了,忙不动声色的将之放进袖中暗袋里,再望向吴君钰时,脸上已经带了感激之色,她身子一折,再次行礼,却是跪伏在地,“梓蓉谢吴公子大恩,”她本想了无数可能,甚至做好了迎接牢狱之灾的准备,没想到??????

奈何,梓蓉等不及,前后堂之间又委实没几步路,山子拦的虽急,到底没能阻了她推门而入。

连翘突然生出个不好的预感来,“你该不会说咱连银子也给了别人吧?”

他只愣在那里,僵着身子,甚至不知擦去脸上的雨水。

可怜夫人一身岐黄之术冠岭南,今个儿自己竟病到如此地步。

吴掌柜迟疑道,“那这笔账……”依着他的意思,直接上门逼债,让沈家那蛇蝎求爷爷告奶奶最是解气。

“我心里有数,这件事情不要再往外传了,如果一明来了,让他过来见我。”

吴掌柜见他面色沉沉,有些摸不清深浅,到底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行礼告退。

吴君钰摩挲着腰间玉佩了会儿呆,良久,他拿起桌案上的借据。

上头是一行行簪花小楷,字迹温润秀雅,倒是和那人的相貌很是般配。

脑海里再次闪现出那抹纤细身影,模样虽堪怜,却并不像是普通闺阁弱女那般须借乔木而生的丝萝,反倒像是寒冬枝头梅,虽柔弱却自有傲骨。

他盯着那一个个的簪花体,有些痴愣。

突地,外头响起敲门声,“公子?”

“进来。”他将纸张细细折好夹在书册中,抬起头来。

“公子找小的有什么吩咐?”一明上前,见地上有摔碎的香炉,忙上去收了,“哟,这又是谁惹公子生气了?”

吴君钰懒的跟他解释,直接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沈家为人如何,尤其是关于沈家姑娘的事儿,还有沈娘子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现在如何了,一定要仔细。”

一明见自家公子明显心情不大好,也不敢多问,忙答应一声就下去了。

沈家虽然算不上大户,但在这昆州城却不是无名人家,一明很快便打听了消息回话。

吴君钰听完后没说话,只是当晚,一夜难眠。

第二日,大雨停歇,沈家却依旧是大门紧闭,正门上挂着‘歇业’的牌子。

不少前来求医的人都吃了闭门羹,一问,才知道沈家俩大夫都生了病,且沈娘子生死不定,沈家为买药治病现已经欠下巨债。

消息很快传开,不少曾经受过沈家恩惠的人都拎了礼品上门探望。

伙计们早得了梓蓉的吩咐,都捡了最破的衣裳穿,全无往日的精气神儿,是逢人就哭穷,说夫人病重,说小姐可怜,说没钱治病欠着巨债愁的一家人睡不着,说的来人一个劲儿的掉泪,搁下东西,扭头就回去帮着凑钱。

梓蓉听着下头的纷纷扰扰,心情并不平静,从昨天到今天,吴家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她有些猜不透,那个吴公子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小姐,”门被人从外头打开,连翘一脸的晦气,“哎,你都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拿的什么?”她上前把汤药搁在桌上,随即倒了杯水自己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也不等梓蓉问,竹筒倒豆子似得就开始抱怨,“两指宽的猪肉条子,一点米面,大方点儿也就是一二十铜板,我都不好意思接。”

手心向上的滋味不好受,沈家再难,好歹有吃有住有穿,可来的那些人大都打着赤脚穿着草鞋,衣服上补丁摞补丁,从那些人手上接东西,还尽是些看不上眼的东西,实在是撂不下脸来。

“小姐,要不咱别这样了,真的凑不上来多少,”见自家小姐埋头账本儿不理会,连翘便上前去抱了梓蓉的胳膊来回摇,“小姐,你没见江叔脸色有多难看,在前头转了一圈儿就去夫人房里了,伙计们也不乐意,以前都是咱施舍别人,现在掉了格儿,实在是太别扭了。”

梓蓉被她扰的看不进去帐,只好搁下了毛笔,有些无奈道,“你真当我是为了那点子东西么?”

“不然呢?”连翘不解,伙计们都说小姐这样做事是被逼得没法子了,为了凑银子还债的。

梓蓉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无人解我心肠的寂寞之感,“平时咱帮的都是穷人,他们连自己的药钱都出不起哪里还有能耐帮咱,而那些有能耐的呢,咱给他们看病向来是一分银子不少,且额外还有赏钱,人家不欠什么,自然也不会来送银子。”

连翘越的不解,“那你还……”

“当然是为了把咱家困难的事儿传出去让大家都能知道啊。”梓蓉将药碗捧在手上,喝了口,接着就禁皱了眉头。

冷雨伤人,她昨儿虽说喝了驱寒汤药,到底也没免了风寒,第二日起来就有些头疼身重,怕过了病气给沈娘子,虽然不放心也只好让江梁先照顾着。

梓蓉向来怕苦,搁在平时,她若病了是宁肯慢慢养着也不愿意吃药的,奈何现在家里这般情况,委实是病不起,这汤药再苦现在也只能忍了。

连翘见她苦的咬着牙儿直吸气,忙拿了枚颗蜜饯让她含了。

梓蓉含着蜜饯缓了会儿,好歹等那股子黑苦味道淡了些,她忙又捏了鼻子,仰着脖子将汤药一饮而尽,末了,又急急捏了几枚蜜饯含了。

饶是蜜饯酸甜,她还是苦的红了眼眶子,看上去好不可怜。

连翘看的好笑,“小姐也真是,自己是个大夫还这么怕喝药,看,这下巴都沾上了。”

梓蓉闻言,便拿了帕子出来,边擦下巴边开口道,“你这话可不对,正因为我是大夫,知道良药苦口,所以再怕苦也会忍着喝。”

“行了,总是你有理,”连翘还惦记着刚才的话头,“小姐到底为什么要让人家知道咱的难处啊?”

梓蓉见她还不上道,只好直说,“那些人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可至少能不再来添乱,你想想,我娘和江叔的医术都不赖,为何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自然是因为烂好心,把医馆当作了善堂,沈家名声越来越大,来求助的人越来越多,这才支撑不下去。

连翘终于明白过来,脸上立时带了笑模样,“原来是这样,小姐让所有人都知道咱沈家现在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这样,以后但凡是要点儿脸面的人都不意思求到咱门上来了。”

梓蓉笑笑,接着道,“这是其一,其二是,让大家都知道咱欠吴家银子,吴家也是医药行的,事情传开,他们家碍于名声应该不会催逼太紧,这样咱就能腾出功夫来想法子了。”

连翘一听,佩服的不得了,“这、这就是一石二鸟吧,小姐也太聪明了,合该让小姐来当这个家。”

梓蓉笑笑,也是得意,“你且看着,聪明的还在后头呢。”

账目库房虽然还没清点完,不过她已经有了个大致的计划,只是还需要斟酌,若是顺利,沈家转型应当是颇有希望的,只不过……她脸上笑容略淡,显出几分担忧之色,“吴家到现在还没信儿,也不知道作何打算,我万般猜测也只是猜测,怕就怕那吴公子不按常理出牌,万一不肯宽限时间,事情就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