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琳,王村长过来了。”王金凤听见姜医生在里边说。她以为姜医生说的是“彩琳”,大概是姜彩琴的姐姐。没曾想一个身材适中,长相文静的中年妇女走出来。王金凤一下子明白了,脱口说,“嫂子,真是麻烦你了。”

“怎么不好?”

于爱军对着王金凤手里的脸盆大口呕吐着,许久不能止住。

“刘书记打电话叫我去一趟镇党委。”

于爱军只觉得浑身虚弱的没有力气,不知道是不是被灯光晃的,头一阵阵发晕。他躺下,从窗帘的缝隙处看见外面黑黑的正在进行的夜。

“村里的钱,个人的关系……不错啊。”

王金凤伸手到于爱军的额头。

王金凤安排于勘和于福举为工地总负责人,于世力、于光昌协助,一些非人抬手挖不能完成的细节活,就由他们带领人来完成。作为工地负责人,于勘和于福举必须每天都到现场,记工必须准确无误,每天到于朋处报账。他嘱咐两个人一定要万分注意施工现场的安全,要以预防为主,提前杜绝安全隐患,防止事故发生。在现场的工作安排上,王金凤要求于勘和于福举必须保持一个公平合理的原则,不能够因为和某个人的私人关系融洽就安排一些轻快活,和谁关系一般,或者私下里有着嫌隙,就故意安排人家干脏活、累活。在这一点上,王金凤严格要求两位负责人。为了避免因工作分配上的失误在村民内部发生攀比而抵触义务工的心理,王金凤对于勘和于福举的管理相当严格,不管两个人是抱着怎样目的,一旦有失误发生,王金凤毫不客气地予以批评,并记过扣工资,要求两个人在以后的工作上可以“将功补过”,否则就只能真的扣工钱了。

“工程就要施工了,这几天忙吧?”刘书记说的工程就是指修水库。

许成发进来,顺手关上门。办公室对面有他一张办公桌子,但是他没有走过去。

“没有。”

“知道,知道,只有于书记能请得到刘书记和丁镇长,我这也是承你的面子呀。”王奎发道,“总是大家的照顾,小店才能迎来贵客,生意才能如此红火。”

王奎发头前带路,——也是开路,因为遇见人他总是招手让那人先让开一下——一步三回头欢天喜地把刘书记和丁镇长领进二楼的雅间。走到房间门口,他礼貌地闪到一边,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让刘书记和丁镇长先进房间。客人们陆续进入房间,他轻快迈步下楼布置厨师做菜,然后自己亲自提着开水壶上楼,为客人冲茶。茶叶是许成发带来的,包括接下来要喝的酒和吸的烟卷,这些都是许成发的司机小陈提前搬到房间里的。

我愿记住,这山水花草

“我是骑摩托车过来的。等一会儿吃完饭,我骑车载着你回去。”

“小孩子能让大人下不来台,是这小孩子太懂事,还是那大人太不懂事,自讨没趣呢?丁镇长……”

“电话里不方便。这样吧,你过来,拿着押金单,我把押金退给你。我早就想把钱退给你啦,不客气地说,这点钱对我算不得什么,对你也许不是那么无关紧要的。我还会找人联系你们书记的,我换一换人再和你们书记做生意。我的头脑,不怕摆不平你们一个小山村的书记。”杨本忠的说话显得很轻松。

“他就不是一个好人!我就这样说,怎么啦!”于爱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朝妻子发起火。

“我看你就直接过来吧。”

“那你就把土卸了,赶快把车开出去。”

“杨厂长,你看可不可以通融几天,我做做我们书记的工作……”

“困难很多,即使于嘉平答应你,可是财务上支不出钱,一切还不是个零?”

“你怎么这样笨呢?”于爱军果然有兴致,他拥着一条褥单光着身子坐起来,“承包地有二十年期,也可以有两年期的。为了鼓励群众栽树,你可以把一部分承包地的承包期延长为二十年。为了照顾那些因增加人口而缺少自留地的家庭,你可以把一部分承包地的承包期规定为两年,每两年进行一次承包,而这一部分地要多留一些……”

“不,我不等客车。村子里打算把这片地方填起来用作它用,我提前过来看看。”王金凤原来不准备说实话,一考虑于长庆是多年的瓦工,也许有独到的见解,就照直说。

“我来说几句,”看因为于勘一句话会场秩序乱起来,于海站起来说,“大家都有一个心眼在肚子里装着,办厂子,是好事是坏事大家心里自然是明白的。我们不说胡搅蛮缠的话,不去昧着良心表态,不去跟着人瞎起哄。”于海说话声音不高,会场反而静下来。“那都是没有意思的。我们这个会是一个扩大会议,这表明村长是尊重大家伙的意见,不会擅自做主,独断专行的。因此我们每个人要认真思考,以尊重以村长为代表的这个村集体,以及村长本人。我们村没有工厂,以后会不会有呢?凭良心说话,要不是王金凤,恐怕现在还没有人能使我想到村办工厂,并为此用脑。在这件事上我说一点余外的话,我有这样的体会,要为家里添置一件大的日用设备,比如摩托车,或者一台大冰柜……手头钱有些紧张。但是我各方面节省一下,买也就买了;若当时没买,后来发现手头还是不宽裕,还是不能买。一个村集体也是这样,我们一鼓作气引进这么一套设备,不见得村子里因此就经济紧张,方方面面揭不开锅了。但是我们不去引进这套设备,经济是否就宽裕了?或者说那部分钱真的就能省下来?原则上我是支持引进这套设备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它是我们村第一个工厂,这就像我们家买了小轿车一样,我心里是高兴的……”

“哎,辛苦你了。”王金凤以为于爱军迎着七月化铁炉似的烈日,是走累了。“可是,我们不快点,就赶不上下午回去的客车了。”

于嘉平哼一声。

“还用谁封,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你在外面挣着工资管着事,我呢,一点作为也没有。”于爱军有些颓废地说。

“没有。于书记电话里说就是请示你一个人。”

“怎么说?”

回到办公室,落座之后,年轻女孩过来倒水。王金凤喝茶,发现茶水是新的,很热,口味也有所不同。她看着弯腰低头专心倒茶的女孩,心里有所想。女孩抬头看见王金凤看着自己,不禁微微一笑。从身高和外形特征讲女孩已经是大姑娘了,从相貌上说她是女孩是相称的。女孩脸上皮肤娇嫩、表情单纯,有一种青春懵懂的欢喜,或者说狂热,就是对于自己喜欢的可以不顾一切——但是女孩显然还没有遇见喜欢的,无论是工作还是朋友,或者说恋人,所以,她还是那样的羞答答,如鲜花含苞一般,将许多精彩,或者说热情隐藏。从女孩的脸蛋上,王金凤认为女孩不是这位杨厂长的贴身秘书,尽管女孩对杨厂长是那样的唯命是从。四目相对,女孩粲然一笑,王金凤也是报以会心一笑,但是她又仿佛发现一种哀伤写在女孩脸上。她看杨本忠,以为一定是这个烟鬼似的男人伤害了她。但是即使受到伤害她又能怎样呢?王金凤替女孩感到悲哀和无奈。正好像十几年前自己在一个私营服装厂上班,老板的公子是位翩翩少年,成为许多年轻女工背后议论的焦点,也是她们内心里的白马王子。一旦有谁在公众场合多看了公子一眼这事总是会有人发现,大家立即会取笑她,拿她寻开心;如果公子跟谁说了话,那更是了不起的大事,羡慕加嫉妒一定会让你寝食难安。王金凤曾被人如此取笑过,现在想起来,那是多么的无聊,而在当时,仿佛公子哥冲她们中的任何一位一招手,她们立即就会服从,不计后果、死心塌地的去爱他,把自己的所有都真诚地奉献给他。现在,眼前这个女孩,只要是老板做事不是太过分,她能怎样?她唯一的反抗就是辞职离开这里,但是,她的命运就会好起来?命运里太多的未知数让人鼓不起勇气反抗伤害和欺凌,同时,人又是极能够习惯成自然的,如果从中又能收到一点点好处,那逆来顺受的习惯更易养成。这种现象在这位女孩可能也有,可是,王金凤更感到不平。她低头喝茶,无奈之下,只好庆幸自己不曾做过这份给人端茶倒水的轻松工作。

王金凤瞪一眼丈夫。

老于头距离于爱军家比较近,差点就赶在大友前边来到王金凤面前。

“他本来就没有权利干涉。”王金凤丰满的瓜子脸蛋扬起,“难道我连在哪里办公都要他说了算,那我还做这个村长干什么?”

“呵,把你吓得。”于爱军哼一声,“就你还能做官?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长江前浪推后浪’,这都是什么意思?”

“其实今天,于嘉平就该主动表态。”

“于书记,查账的事以后再说。”王金凤说道,故意不去看于海。“我刚才听你们俩谈论村委会大印的事,说着说着就跑了题,你们说话急,我也插不上嘴。”于海满意地哼一声,坐回到椅子里。“我知道于书记是见我年轻,不放心。可是看于书记的意思又不愿意自己拿着那颗大印——我看于书记把大印甩到抽屉里的样子就能看出来。我就想问问书记,那这颗大印该放到哪里合适呢?”

于海山看一眼于嘉平。

“你,就是你。”于爱军看着妻子,眼睛里是疑惑和惊奇的光。“我记得你说:于嘉平和于海势均力敌、平分秋色之际,会有意外事情发生……”他诗情画意地说,“你还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还说于海对付于嘉平的办法就是我们自己的办法,你还说……总之,村民对于嘉平有所不满是大气候,于海因为自己比较好、比较高的威信,又因为敢站出来和于嘉平针锋相对是小气候,大气候与小气候……于勘他们背靠大气候失败,但是于嘉平成功了,虽然得票不是最多的。而你呢,背靠小气候,反而……这怎么可能呢?”于爱军又迷惑起来。“真没有想到,你成了他们指于嘉平和于海势均力敌的较量的唯一受益者……那怎么不是……怎么就不是我呢?”于爱军叹气说。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利不利的有什么?”老于头声音响亮地说。

“于书记说的话有道理,”于海忽然在于海山后边说,他没有走在最前沿是有所考虑的比如李主任报警使得矛盾升级,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李主任哪里敢宣布选举结果,大家还是解散的好。”

“奎发叔,这能怨我们吗?你看第一轮投票……”有人说。

于海华、于波和刘莹终于集中到一起,但不久又散开了。

“离不开于嘉平和于海……”

“要办事就得有人,你看我介绍许多人给你,你就是不相信人家。要我说,你早和于水华碰碰头,他的本家有多少党员,你也不至于为了两张票输给他于嘉平,如今又受这份窝囊气。被人家灌了酒还不敢说什么。要是我,当时在桌上我就摔杯子给他看。他要说我个破字,我掀桌子……”

一家子人忽然想什么,一起回头看侧身倚在打开的灶房通卧室的房门上脸上微微笑着却一言不发的王金凤。

于是,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丁镇长此时所思所想。恭维和推崇没有使丁镇长忘乎所以,相反,在这热烈的喝酒的氛围里,丁镇长暗自握紧了拳头:我要努力,要更上一层楼!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很满意自己的这种奋进的想法。

“他们两个最多只能有一个人……”于廷之以为得计,抢先说,声音也响亮起来。“于书记高明。”

“好,好。”于海的媳妇过去拨电话。

“那只能怨你自己没本事,不能被他的势利眼看得起……”

“是什么?”于爱军感兴趣地问,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但他的表情不是专注,却存在了嘻笑的不严肃的成分。显然,他并不认为妻子会说出正经问题,而自己也预备好了“反唇相讥”。

“不了。”于旺财似乎犹豫一番,“俺媳妇叫我来看看俺叔,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他走前一步,似乎要把礼品盒递到王金凤手上,可是又放到院子的水泥地上。

“真是谢谢你媳妇了……这是什么呀?”王金凤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这是给谁的?”

“俺叔的。”于旺财性格懦弱,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但是很能干活,是村子里有名的“只知道干活却不会花钱”的“模范人物”。

“你叔的?这是你刚刚拿进来的,怎么就成了你叔的?”王金凤笑道。

“就是,我,给,俺叔的。”于旺财舌头不好用似的很费事的说出这几个字。

王金凤知道于旺财不善开玩笑,就正经说:“你叔就是感冒了,小毛病。你能来看他已经很够意思了。这东西……”她指一下礼品盒,“你拿回去。你媳妇坐月子,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

“不,这是给俺叔的,不是给你的。你得留下……”于旺财固执地说。

借着灶间射出的灯光,王金凤见于旺财绷着脸,似乎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