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凤“啪”地摁开灯开关。日光灯的光亮刺着于爱军的眼睛。他闭上眼,然后睁开。他坐起来。

“你知道今天上午于嘉平在前边定了几桶花生油吗?”于海问道。

于爱军从被窝里探出头。

广播讲话的内容当天晚上就在村子里引起轩然大波。有批评王金凤胡说八道的,有激烈反对的,有大声叫好的,有的老人颤巍巍找到王金凤问水库什么时候动工。于嘉平没有想到王金凤会有这么好的口才。听完王金凤的广播讲话,他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感觉之后,却欣欣然喝了二两小酒一般高兴起来。草帽村,他是“执政官”,所有功与过严格说不包括“过”都由他承担。王金凤号召村民义务劳动,这件事不成则已后果由王金凤负责,一旦收到成效传至上级政府,显然利大于弊,他缘何不高兴?思想上想通了的于嘉平对于王金凤的号召并没有抵触心理,相反,他很是赞许。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里有被于嘉平飘飘然忽略的地方我们不得不说:假如王金凤的号召成功,于嘉平将接受由这项建议带来的表面上的所有好处,然而其他方面呢?“天道酬勤”,令于嘉平和王金凤都不曾想到的是,通过这段广播讲话,王金凤在全体草帽村的村民心中,威信何止增进十倍?这次广播讲话时间过于漫长,讲话的过程中,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专注,王金凤没有喝一口水。讲话结束可能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之后,王金凤嗓子哑了,几乎说不出话。她认为自己是要感冒了讲话时的激情过去,她也确乎感觉到浑身发冷,于爱军就连夜为她拿来感冒药。第二天,她哑着嗓子分派工作,遭到于勘明目张胆的嘲笑。王金凤发怒却不能大声说出话来。她气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赶快回家拿润喉片吃。但是,她的嗓子哪里能好的那样快呢?我们希望她的嗓子快好起来,好起来……

“过来了。”刘书记对走进办公室的王金凤说,“哎呀,怎么风尘仆仆的样子?外边挺冷的,对吧?来,快坐下喝杯茶吧。”刘书记很热情,他的办公室也很是暖和。

“哎呀,”胡会计闪身躲开于嘉平故意装出的一个拥抱的动作,“你们这些男人,真讨厌。”

“你不走也好,有本事晚上你也在这儿睡。”于嘉平喝一口茶,甩手自己走了。

于嘉平咳嗽一声。

“村长说有事情走不开……”于嘉平答道。

王金凤高兴自己是一个农民,又身在农民之中。她为自己能够了解到这一切感到高兴,甚至骄傲。

“我,我,”于海山小心翼翼地下车,放好车子,用手擦一把汗。“还以为书记会叫我一声。没想到,书记早已经过来了。”

“比方却让我下不来台。你看,我哪里有糖给你!”

“你着急什么?”杨本忠亲密朋友一般说话,“这件事好办,我有办法让你的书记同意引进这套设备,不过,你先过来,我有话对你说。不见到你,我就想不出对付你们书记的绝招来。”

“看样子杨本忠也不像个好人,尖嘴猴腮嬉皮笑脸的,一点儿也不实在,像个老烟鬼似的。”于爱军忽然发狠说。

“杨厂长直接来我们村?”

“这个位置你敢卸货吗?”她问司机。

“他是因为我没有电话商量他。”

“我们不需要他的迁就,同样,我们也是不会迁就他的。”

“合理什么?这样子调整一下,用不了几年又不匀了。难道你每隔几年就要调整一次?这件事我早想过,”于爱军微微笑道,“我告诉你,人口地不能更动,也不好更动。唯一的办法就是更动承包地——确切地说,就是多留承包地,这样既增加了村财务的收入,又照顾到愿意种地的群众。人口地不经常更动,老百姓就可以放心栽果树,抓经济了。”

于长庆个子不高,却很敦实,形体与身高的不和谐使人容易产生错觉,他仿佛比王金凤还矮上一截。

“办厂子,小心别让厂子办了自己。”于勘大声说。

“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王金凤笑道。“其实,有些人现在就已经成为金钱的奴隶了。人啊,看起来是有头脑的,结果却能让许多纸片儿摆布了。你说这可笑不可笑?”王金凤笑着看看于爱军,因为急着赶路,笑容在她脸上不能长久停留,可谓“一转眼功夫”。于爱军也转头看王金凤。王金凤的脸还有因为快步走路而有些凌乱的头发被汗水和许多尘土弄的灰蓬蓬的,加之走路快而腰身大幅度的动作,果然给人一种出门在外无家可归的孤独、窘迫的流浪者一般凄凉感觉。于爱军鼻子一酸,心疼的险些掉下泪来。他不由得放慢脚步。

“那是他给的?笑话!”于嘉平气愤地拿手一拍沙发扶手,“他是要叛变了。我让他打钱过去,他还吱唔了一两声,说是要不要问问王金凤。电话里我把他好一个训,我说什么事都要问王金凤,你还坐在那里干什么?干脆把位子让给王金凤,你回家种地去。我不知道王金凤对他施了什么魔法,我出去两天,他立场就不坚定了。要不是有个于海,十个王金凤我也把她赶出村委会去。”

王金凤扑哧笑出声来。

“后天,他和许成发经理一起回来。洗沙船是配货的车送来,也许提前,也许晚几天运来。”

“于嘉平肯定是同意的。”于海笑笑,“这事关键在你我身上,我是不赞成的……”

“那是在手工装车。充气砖,就是被人叫做‘面包砖’的。没办法,电还是没送上来,”杨本忠解释说,“本来我们是有输送带的……每年的这个季节都是很忙的,要不是有存货,三班倒也是完成不了订单的。村里的领导层只知道催促我们,却不知道这份工作有多辛苦,也不知道设备的小时工作量是限定的。他们只以为工人干得快机器效率就会高。照我们现在的订货量,我估计来年我们又要上一套设备。逐渐的,一些小型设备是要离开我们的工厂,而我们的工厂也要发展壮大到现在的十几倍以上的规模。”

“问是一定要问的,可是……”王金凤还在用脑想事情。“于嘉平的答复我们想也想得出,所以,我……”王金凤专心想事,停下说话。

放下话筒,略沉吟,他又拨了个同样的电话给老于头。

“可是,我不愿意去……”王金凤略作犹豫。她不想直接拒绝于海,尽量使口气显得平和。“我已经告诉于书记我晚上有事。”

“不查账哪来的证据?”

“我和于福举、大友他们在村委大院外等了半个上午,后来听说镇上不来人,我们才走了。我看,于嘉平还是预备耍花招,他是不会让你这样平稳上台的。”

“海山叔他没在办公室里呀。”于朋急急忙忙走出来说。才走进书记原来的办公室办公,于朋还有些不习惯,其实他刚才完全不必走出来。

“我就是问你的态度,村主任怎样考虑是村主任的事,至少,她也不能视我们正、副书记的意见于不顾。”于嘉平瞄准于海说道。于嘉平毕竟做过多年领导,他比于海识时务的地方在于,他清楚地看到王金凤的职务。他不能够用命令式的口吻和她说话,但是可以对于海说。其次,于嘉平和于海有着一样的心理,甚至更其热烈:使王金凤成为自己的追随者。

“不对,这结果曾经被一个人猜中过……”于爱军忽然大声说。

“怎么说?”

“李主任没有刘书记的最后指示,他是不可能,也可以说没有权利宣布选举结果的。大家就是把李主任围个一天一宿,又有什么用?”于嘉平提高声音面向着大家说。

于勘急忙去找王奎发。

孙秘书、许会计以及草帽村现金保管员于朋各自被安排进一间教室里,高桌矮板凳地坐在最前边,预备替人代写选票。有些不会写字,或者是子女不在家的老人就会手拿黄颜色的选票走过来,请他们代写。通常老人们会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他们,但是他们听不听话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于嘉平让于勘尽量把这部分人群安排进于朋所在的教室,可见他对镇上两位年轻的工作人员并不放心。可惜的是那部分不会写字的人群毕竟只是少数,有限几位,又可能被他们的本家兄弟或者子侄代写,尽管有规定非直系亲属不能代写选票,可是他终于没有办法阻止这类事情发生,这对于他来说,多少是有一些遗憾的。

“这不好说。”

“你讲的有道理。”于海思索起来。

于爱军看着于江连连翻动的嘴唇,嗓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席间,丁镇长受到大家万分的敬仰和殷勤的祝酒,这种“众星捧月”般的爱戴,使丁镇长酒量倍增。虽然最近酒席上的应酬频繁,他也深以自己的酒量大为能事,然而正如他自己说:“今天的酒喝出了水平,俗语‘酒逢知己千杯少’是大道理,是颠扑不灭的真理。”

于海山和于廷之若有所思地点头。

“现在都是电话办事,幸许于卫和许成法在电话里也就……”

“他什么也不用想!坐在轿车里就干上村长了,想得容易。”于世堂语气里带着气愤。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说的和他们做的都不对。我不会照你说的去做,也不像他们那样去做。”于爱军肯定地说。

“于海叔,你何必和我解释呢,好像我不相信你似的。我于爱军既然和你站到一起,我是不会三心二意的,你的话让我明白了团结二字的重要,我一定努力,不辜负你。”于爱军不善于说书面语,一时激动得脸像喝醉了酒似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