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这回于嘉平还是下不来?”于爱军心里觉得丧气,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这回听你的……”

“算了吧,你就是有话说。我看人家不抽,你倒劝着人家。”

“什么时候了你还看电视。”约略十几分钟,于爱军突然大声说,吓了王金凤一跳。

“妇女主任已经有人了。”

于嘉平已经迎出来。

“你这算什么话?”于海一瞪眼,“你有好计谋尽管说,不要东山到西山尽扯些没用的。”

“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使于嘉平的心情难以平静,但是从中他也体会到一种“舍我其谁”的类似于“谁也不如自己的”的自我肯定的快感。虽然心里不舒服,甚至有些忐忑,可是他分明知道,普通人还不配拥有这份不舒服和忐忑不安。

“前一段时间,丁镇长来医院,正巧你们村……那个于书记,于嘉平,也过来,”姜医生看一眼于海,“他们正好在我的办公桌前边说话。我听见他们说,今年选举工作很特殊,村两委里一定要进去一位女性……”

崔丽把一块巧克力放到丈夫嘴里。

“去了,没进门就被于定顺打发走了。”

王奎发几乎是强制性的留下于嘉平,也是于嘉平酒喝多了的原因。要在平时,被人这样扭着胳膊走路,于嘉平是不会答应的。当然,王奎发自愿做他的“老弟”也使得他酒醉的思想更加麻痹,所以才表现得如此顺其自然的样子。

“丁镇长,”于嘉平不紧不慢说,尽量让自己浑厚嗓音吐字清楚一些。

于海沉吟着。

“可是什么?”王金凤笑眯眯看着丈夫。王金凤是个随和的人,可是脑子里很有主见。她看着不说话的丈夫,心里明白眼前这个大块头思想里又碰了难题。

“爱军,我早说了,你的性格不适合做领导。你的心太实……”王金凤尽量做到口气委婉,“不信,就凭你刚才这句话就说明了一切——非得彼此信任才能办事么?就拿你和于海说……”

所有这些思想在于海的的脑子里盘旋,搅得他难把事情理出个头绪。他不觉长吁了一口气。

“二爷吃饭了?”于爱军回到炕上,一边递烟给老于头一边问。

“原先打个电话过来,你说稍等一等,那时候你和俺二妈睡觉还没有起来?”于海和自己的二爸开起了玩笑。

于书记早已收住脚步,站定了,并不急于回答,而是态度从容地看着对面走过来的两个人,直到看清对方为止。这种坦然的直视以及冷静的沉默态度令上了年纪的两个人——老张快六十岁,老于头六十多岁——内心着实发了一阵怵:他们不知道村支书于嘉平眼睛略有近视。

“你这是说什么话?诺大一个人没上战场心里就打起退堂鼓了。”于海批评道。“你放心,决定权在百姓手里,你只管认真去做宣传工作,要对自己有信心。选举的时候,只要得票多,我就保证你能上去。”于海发一个誓,他的脑海里出现一个陷进齐腰身的烂泥潭里的瘦得皮包骨的细高个的身影,“实在不行,我就是要去找他了。”他想。

“这个我知道。”于爱军回答说。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于海一皱眉头,把半截烟头摁灭在烟缸里。“你以为得票多就一定能上去?”

于爱军看着于海投向自己的犀利的目光,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可以说你舞弊,可以说你贿选,可以说你没有工作经验……总之,明里暗里,就是管事的人一句话的事。但是,有我在这里,那种情况不会发生。包括我在内,只要得票多,我就能上去,我可不管他于嘉平和谁是亲家。”

于爱军看着于海,不知他那里来的义愤填膺,一派豪情。

“大娃,你还是不了解我。”看着于爱军眼神有些疑惑,于海和缓了声音说道,“我的为人和你一样,也讲个光明磊落。要不咱俩怎会相处得这么好。我不愿意,也不会背后搞小动作,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我可能会用一些小计谋,但那都不是害人的计谋,不像有些人,哪怕落井下石的事也干得出来。我在一个集体里最讲究‘公开、透明’的原则,无论何事,咱不能视上下级于不顾,我行我素如入无人之境。一个国家或者民族因为团结才能一致对外,一个集体因为团结才会有凝聚力,才会有向上的动力。我这不是老生常谈。大娃,你还年轻,经过的事少,不过,你以后会感觉到的。还有,即使这次选举,我不能不说是利用了你在街面上的威信,但是,你也利用了我的名声,不是我,你的名字会进入两委会吗?虽然只是口头说说,但是,大家因此知道了你的能力。你通过我获得的名声是你自己奋斗三年五年得不来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许你不服气,但是这正如一块埋没泥土里的金子,一旦有人发现并把它带到闹市,它在那一瞬间得到的赞美和关注抵过它过去经历的所有岁月。”

于爱军仿佛听明白了,尤其最后,于海叔把自己比作金子,他听了很受用,尽管他并非一个特别爱慕虚荣的人。

“我们是互相利用,但又必须互相团结。这就说到了内外矛盾与……”于海看一眼于爱军,笑一下,没有说下去。他看着于爱军一副思考的样子,点点头,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接着说道,“但是你不要误会了,”他解释说,“我们之间的互相利用不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贬低对方抬高自己的互相利用。我们是以诚相待,利用对方之优点弥补自己之缺点,最终互有进步的互相利用。”见于爱军不甚明白,于海简单说道,“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是互相学习吧。但最终呢,”他一改话头,“就是谁得票多谁胜利。我上边有人,”于海很有信心的样子点点头看着于爱军说,“但是我不去拜托他们,原因就在这里,选票不是谁能操纵得了的,所以我要你努力。你在宣传自己的时候宣传我,这就是我希望你的地方;我宣传自己的时候也宣传你,这是我能办到的,而且也必须办,因为我希望我们都成功。”

“于海叔,你何必和我解释呢,好像我不相信你似的。我于爱军既然和你站到一起,我是不会三心二意的,你的话让我明白了团结二字的重要,我一定努力,不辜负你。”于爱军不善于说书面语,一时激动得脸像喝醉了酒似的红。

“我这个人,比别人比不上,比他于嘉平是强的。他最善于背后搞小动作,别看他长得大大方方的。那人胆子也大,有一副‘做贼’的胆子。还犯小人,谁要是本领比他大,他心里就有气,恨得要命。他最不肯给人方便了,哪怕举手之劳,他也不给。倒是对于自家的几个亲近人,那是一百二十个心甘情愿。这回选举,草帽村全体老百姓不把他选下来,那真是……”

“比他有本事的人多了,他能一个一个都恨过来?”于爱军说。

“你呀,”于海拿手指隔空一点于爱军,“人活着图个啥,其实就是在和自己周围的那几个人较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