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生出了堂屋,果然院子里有人。这人没走干什么呢,正弯着腰想把猪食糟子往猪圈栏口挪。这人谁呢,地主分子刘小四。看他挪得吃力,院子里还有一个人,正在挽袖子想要上去帮忙。想要上前帮忙的人挽什么袖子,原来她是刘小四的女儿,去了部队当家属的刘庆兰。庆生一看,忙走了过去,把刘小四拉一边,自己把那猪食槽子挪了过去。

庆生听到这话,这才听出味来,原来这婆娘是吃香胰子的醋呢。难怪又拉马脸又撅蹄子。于是嘻着脸皮,又往水仙面前凑了凑,说,“我闻闻我闻闻,香胰子是臭还是香。”

这样其实最好,女人总有办法从女人手里拿回自己的钱。就是拿不回来,那也是你自己没本事。但庆生说,你去干嘛?就算有什么也不能当着你有吧。

庆生浑自不自在起来,没好气地说,有什么讲究你就说。别装得脸和牛屁股一样大。

庆生就把去大队开会,遇到大眼贼和六指争粪的事说了。接着说,六指又做不了别的,闲着他也心慌。他要是去,一年下来,差不多能省下一半的化肥钱,那是一个大数。省下来的化肥指标卖了,也是一个大数。再把这几年攒下的凑上,差不多能买辆马车了。

那懒人背对大家,身子抖了两抖,这才把身转过来。一迭声问,刚才谁打我脑袋上了?

庆生说,本来只是随便问他一声。还没来得及说呢,去的人,队上一天补助一斤米。

麦花说,没见过你这么狠,像只狼,以为要吃了我。

庆生说了就走了。六指没说去,也没说不去,等庆生走远了,六指说,他先回去和媳妇说说看。

有人说不行,工棚连个门都没有,万一钻进条狗,叼去吃了。难道让狗抵旺发娶媳妇。

老万说,去年小春我是六千,今年多报三千,差一千一万。实在不行,凑一万。

女人说,就是猫了,猫本事大。爬高上低,回屋吧,就算是个贼,院里也没什么好偷。

总算要上秋粮了,老娘让老坛把队长叫家里来。队长来了,老娘已经说不出话,只把眼珠子转。队长叹了口气,走了。老坛把粮食分回来,没加糠菜,煮了净面的粥叫娘,娘不语,俯了身看,老娘已经落气了。老坛哭了。队长又来了,老坛说,早不落气,晚不落气,偏偏分回粮来,倒落气了。队长说,你球事不晓。老娘留这口气,就是给你留一份口粮。那时分粮,人头七,工分三。老坛哭得天塌。收敛的时候,老坛在老娘的棺里,放了一只碗,盛着白面。

昨晚庆生一身燥热回到家里,说着说着话呢,眼前老是一条白晃晃的身子,再顾不上说话,就往水仙身上去了。水仙笑,说这才三天,就这个样子,那要是多开几天的会,你怎么办?庆生说,一个屋子都睡大男人,能怎么办?水仙问,那会不会想。庆生说,你说会不会想?越做不成,大家越说那事。水仙又问,都说些什么,你说来我听……听……

晚上开会,你通知,所有分子吃了饭,都到队房。

庆生连忙接上,是是是,他生下来就像板车。

麻营长瞪了庆生一眼,我没照顾你?我要咋个才算照顾你,全大队十个指标,我只分了一个给你,还不叫照顾?

水仙瞅了一眼庆生,“那你庆生哥怎么办?让他天天冷火冷灶的?你做妹子的心疼不心疼。”本来还有下半句,“要不,你留下来陪你庆生哥。”一来,他们是同宗,平常里很少开这样的玩笑。二来,自己说是个无意,不要庆生听了也生出一份心来,虽然人家是高枝上开的花,不是庆生想摘就摘得着。但多了一份贼心,那总归是不好。这才把话咽了回去。

没想到,刘庆兰听了水仙的话,不知道这两口子刚才正是水是水,火是火,开口就说,“你要真舍得下我庆生哥,那是你有眼无珠。那我就不走了,我留来给庆生哥一个热火热灶。”

刘庆兰这话,若是在平时,那是讨两个人的好,但在这会说出来,庆生可就有些吃不消了。灵机一动,借机把眼一瞪,喝唬道:“大瞎话些什么呢?”

水仙和庆兰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都有些嗔怪对方的意思。

庆生接着说,“自己都过自己日子,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把眼看着水仙,“连个猪食都煮不好,喂不好,你还上画去?上了画贴哪里?贴猪圈门上差不多。”

庆生说过水仙,又转眼看着刘庆兰,“庆兰呢,我给你说,你这日子过得好,你叫我声哥,我一直也当你是妹子。你日子过得好,我不眼红,我喜欢。可这一村里的人不都是你哥,有眼红的,有不喜欢的。因此呢,你说你爹的事。我不同意。”

庆生说到这里,又把眼睛看刘小四,“我不知道你咋想的。要是我呢,我这么想,我一个分子,我跟闺女到部队去,吃在部队里了,住在部队里了,可我不是部队里的人啊。要是也有那眼红的,我这话错了,咱不说眼红,咱说有那觉悟高的,给姑爷上级打个报告,说这部队里住了个分子,你说那时候,你不是坑了姑爷吗,坑了姑爷不就坑闺女吗?坑了闺女不就是坑了外孙吗?”

刘小四一听这话,连连点头,“我就说不去的嘛。”

刘庆兰张嘴刚要说话,庆生马上接住刘小四的话往下说,没给庆兰插嘴的机会,“庆兰哪,要真出了那样的事了,你爹就得弄回来。那时候呢,我肯定当不成这队长了,什么人当队长咱不知道,你爹弄回来会怎么样,那可就说不准了。”

刘庆兰听到这里,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