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锦衾今夜梦

楔子销魂

碧树掩映,朱漆染金,紫醉金迷,寂寞楼亭晚。

天色渐暗,帐幕低垂,屋内暖香氤氲,令人目眩神迷。

“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多少世事变迁,英雄豪强,如玉美人空余恨……”空旷的雕花回廊中响彻着飘渺的吟唱声,怅惘哀愁,声音却是黄莺般婉转,娇柔欲滴。

廊外,一条原先盘踞在木柱上的纤细身影静听半晌,突地撩开低垂的帷幔,逶迤着软若无骨的身体就滑行了进去,从背后勾搂住了吟唱的白衫美人,“呀,姐姐的歌儿真好听,只是今日为何如此哀伤?听得我的心肝儿都颤了——”

低吟浅唱的声音嘎然而止。

唱歌人抬起脸来,那是一张美得让人砰然心动的俏脸,乌发明眸,面似芙蓉,娥眉淡淡,一双媚眼顾盼生辉。她红唇微启,沉吟半晌,蓦地嫣然一笑,道:“春色荡漾、勾人魂魄总是千篇一律,腻了,今儿个想换换角色……”

“哟,原来姐姐是想换口味了,看来今儿最好来个懂得温柔体贴、怜情蜜意的主儿才好呢——”说话的人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她身着一袭青色纱裙,半掩半露的前襟微微露出诱人的胸线,眉如柳,唇如蜜,肌肤如雪,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勾人心弦,正滴溜溜地盯着唱歌的人。

“嗤——”吟唱的人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冉冉,你傻了,管他来的是什么人,于我们何干?不管是英雄还是草寇,到最后还不是一样的下场?我只是自娱自乐罢了——”

“倾湮姐姐,你此言差矣,虽然这些男人都免不了一死,但至少还能带给我们片刻的欢娱,”黛冉冉掩嘴吃吃轻笑,俏脸晕红地道:“男人见了我们总是不要命,我们挑挑男人又有何妨?否则销魂窟不销魂,岂不是太辜负了我们的美名?”

“是么?”白衫女子站了起来,款步走到琴台前,姿态优雅地坐在琴边,她身穿绉缎暗花锦袍,外披白色貂皮披风,婀娜多姿,腰肢与双腿更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几乎可以盘踞在琴凳上。

她低着头,宽大的衣袖流水般滑落到手肘,露出了莲藕般的玉腕,她素手抚琴,妙曼的琴声便如流水般轻泻而出,如山泉回荡在山谷中发出空灵的击响,飘渺出尘。

她轻轻地唱道:“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她的那双柔媚刻骨的眼眸在夜明珠的光晕下,妖异地闪闪发光。

青纱女子凝视着白衫女子风情万种地低柔浅唱,不由微微一笑,说:“姐姐也不用太卖力,今夜还不知道有没有人上门来呢——”

白衫女子闻言微微冷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并不搭理青纱女子。

青纱女子也并不觉得无趣,她吃吃地笑着,逶迤着滑行到了梨花木雕窗前,凝望片刻,然后对着窗外悄声道:“喂,安安静静待着啊,今晚就让你大开眼界,知道这花花世界是怎么回事——”

窗外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半掩的窗户缝中,蓦地出现了一张艳色夺人的脸儿来。

青纱女子在窗内,那人在窗外。

两人相较,虽然青纱女子盛装美艳,竟是远远不如窗外人的柔媚入骨,如仙似幻。

窗外人肤色不似青纱女子和白衫女子那般柔白胜雪,而是泛出淡淡金红色,虽大异常人,却是滑腻润泽如玉,尤其是她脸上那双清亮见底的眼眸,直直能看到人的心底去。

她的娇艳容光足可倾倒众生,但她纯洁的眼神却像天上飘渺的仙女,这奇特的气质在她身上和谐地统一着,好像她天生就该是这般。

听了青纱女子的话,她掩袖粲然一笑,那艳光竟照得连昏暗的走廊都亮了,于是照出了她美丽的上半身,也照出了盘踞在雕花柱子上的下半身。

她没有腿,只有一条长长的棕红色尾巴!

第一章罗网

暮色沉沉,空中不时响彻着阵阵闷雷。

一道闪电陡然划过,将幽深的山峡沟壑照得雪亮!

一匹骏马在崎岖的山道上奋勇前行,马上的人策马飞奔,豆大的雨点瞬时便砸了下来,不一会儿他全身尽湿,甚是狼狈。

“方才还是好天气,怎地就下起雨来了?莫非也要欺负我这倒霉之人?”马上的人头戴书生巾,一身蓝色长袍早已湿透贴在他的身上,犹如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

“这荒山野岭的,哪有避雨之处?人淋湿了也就罢了,若将书浇坏了,那可了不得!”念及与此,他不顾大雨,翻身下马,从行囊中找出一块油牛皮来,将行李架的书箱遮挡严密,方才吐出一口气来。

荒野的风势雨势越来越大,前方漆黑,影影绰绰。

如书生模样的男子顶着狂风暴雨,在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行了一阵,他全身湿透,春寒料峭,被冷风一吹,他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前方已无路可走,他被一片茂密的树林挡住了去路。

他狼狈不堪地用袖子擦了把脸,有些迷惘地张望四周,想寻找一下有无暂避躲雨的地方,但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树林,并无山石,那些弥漫着水汽的森林在暮色中更显幽深神秘。

突然,天空中闪电如银蛇乱舞,“轰”地一声,他身旁的一棵松树突然被焦雷劈中,顿时烈火熊熊,他不禁倒退三步,心中大骇。

暗夜中,黑漆如墨的森林里传来了隐约的野兽的嚎叫声,还伴随着沙沙的诡异声响,让他本就有些冰冷的躯体更觉畏寒。

正自魂魄未定之时,他忽然看到密林深处有一盏灯光,隐隐约约在泛着红光。

“咦,总算遇见一户山林猎户人家了!”书生大喜,心想:“天无绝人之路,我万天逸原以为自己今日要葬身密林之处,没想到老天还是眷顾我的——”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正要迈步奔那点红光而去,却只见那点红光突然变幻无端,时而姹紫嫣红,时而青绿碧翠,将夜空映照得流离绚彩,艳丽无比。

万天逸不由站住了脚,心想:“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有这么美丽的灯火?难道是妖怪不成?”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站在原地冥思苦想。

他本是上京赶考的才子,寒窗苦读原想金榜题名,不曾想刚取得功名却被他人蓄意所夺,他三次几番告状,无奈官官相护,投诉无门,只好失意而返。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不要希冀会有公平的存在。”想起来不止一个举子朋友对他说过相同的话,但他却是那么不甘心。

万天逸苦笑了一下,仰起脸来望天,大雨倾盆,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还是去避雨吧,哪怕遇见了妖魔鬼怪,也总比冻死饿死在这荒野之中好。况且,有时候妖魔还比人更可爱,人才是最可怕的动物呢!”他下定决定,策马便往那点灯光疾驰而去。

暮色中,那盏红光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好几次万天逸都以为灯光熄灭了,但很快它又出现了,似乎刻意在引导着万天逸前行。

终于到了红光跟前,万天逸策马停住了。天上雷电更响了,借着闪电瞬间的强光,万天逸发觉红芒闪处竟是一座楼阁,红墙黑瓦,在茂密松林的掩映下,富丽堂皇。

万天逸翻身下马,他用手抹去满脸雨水,整了整湿淋淋的衣冠,站在门口彬彬有礼大声道:“在下举子万天逸,千里赴京赶考,途经宝地,恰逢风雨,望借贵地一避。”

但是天上雷声轰隆隆,并无人应声。

万天逸又出声喊了一遍,同时上前扣动了朱红色大门的铜环。

半晌,只听得楼阁大门内好像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不一会儿,朱红色的大门“吱嘎”一声开了,门内便探出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头来。

万天逸慌忙躬身作揖,“有劳——”他的话还没说完,却怔怔地愣住了。

门内的人只探出一个头,下半身隐没在大门内。

但那是一张他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脸,眉目如画,青山远黛,质如幽兰,更让他砰然心动的是那双美丽的眼眸,他几乎可以从她的瞳孔里望见自己的整个人影,纯洁如水,如春风似秋波,却隐隐带着俏皮的光。

“姑,姑娘——”万天逸的脸突然就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还未说完话,那位姑娘蓦地朝他露出了一个温和而亲切的笑容,她如水的眼波好像就停在他的脸上。

万天逸只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想多说话,但四肢竟像是被什么蛊惑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只听得见血液在他身上流淌的沸腾声音。

第二章留宿

“我,我……”万天逸心跳如鼓,生平第一次如此失态,站在风雨中,他已经忘却了所有的忧愁与愤懑,眼里与心里,只有这张美丽的笑脸。

朱红色大门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万天逸还没来得及和那位姑娘多说一句话,那位姑娘就被人拉进了门内,同时探出了另外一张妖艳的脸来。

那也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她有些微恼而又气喘地盯着万天逸,狐疑地问他:“公子敲门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