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民国断章:寡欢 > 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三十一)

孔歆见状,道:“三姐要休息就回房间,别这儿又要着凉。大文学”

文澜撇了撇嘴,没吭声。

良久,文生才叹:“想不到文澜这般大胆。”

“胆小鬼!”文祁哈哈的朝她吐着舌头,却不肯扔掉虫子,随手摘了几片树叶,乐颠颠的跑上二楼:“我自己养到房间里,你别看见!”

李铭不解,望着她:“怎么忽然问这个?”

工厂里虽然吵闹,但特异的琴声依然坚韧的穿破噪音,叫忙碌的工友们听见。他们很是诧异,索性关了机台,将那琴声听得更真切些,一面朝刘敞惊叹:“刘师傅,那新来的孩子还能有这一手本事!”

“所幸生了阿景是个儿子,也算对他刘家有个交代,若不然,我那婆婆死了也在地下骂我。”孔歆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了半晌旧事,她拍了拍手,笑了起来:“罢了罢了,若是老天爷还可怜我,就送我个青瓷这么漂亮的丫头做闺女,若是没有,那便再也不要有了”

进来的是孔歆,穿着一件短袖的葱白布袍,挽着髻,拎着一个布袋子,鼓鼓囊囊的。见她在园子里晒着,便笑道:“三姐今天精神不错呢。”

钟杉杉愣了愣,又看着青歌:“你就是墨青歌?墨先生的大女儿?”

出了年,文生与青歌便商量着出去做事,但面对外头形形色色的人物,又不自觉生出怯意,也难怪,他们曾是墨家的小姐和公子,在此之前他们还不懂何为养家糊口,维持生计,更不曾问过钱从哪里来,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要轮到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去换取一口饭吃。大文学这日,他们终于决定一道去找李铭打听头路,踏出园子的刹那,心头都涌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伤感,是骤然变故的落差,更是世事无常的凄凉。

“为什么?”

青歌好笑,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解了她的头绳,重新替她理顺了,简单绑起一个麻花辫,这才起身:“好吧,你帮我做点事吧,我看做什么好呢……”

“肉包啊……”青歌有些迟疑,肉可比菜贵多了。

灰色的雾在她的身侧拉开,退去,却不消散,萦萦缠绕她的四周,直至她来到他的面前。大文学孩子们都掩低了悲声,抬起眼来望着她,好似有些惊诧,但一见她的神情,心中又涌起更深的惧怕。青歌张了张嘴,想唤她,那声音却被什么堵在了嗓子口,出不出来。

墨显业挣着最后一丝气力,启了口舌,嘶哑无力的嘱着那悲泣的人:“照顾孩子……”这是他用尽此生最后的余力托付的遗愿,那个园子已不是负担,那个美人已无所谓牵挂,唯有那群还不经世事的孩子啊,他只恨自己生前少陪了他们,少疼了他们,而身后的那些苦难,却要他们一辈子替他背负,替他偿还……

“我都让你去了,还能见不上?”一句轻飘飘的反问,让孙广平恍然又明白了什么,沉默里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青歌见他赌气上楼,也不理会,转身看着文澜,道:“都办好了?”

“好,你去。”孔歆一面应着,一面轻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那便,坐车吧。他狠了狠心,喊了辆人力车,往目的地的方向去。人力车夫脚程就是快得多,不出五分钟便到了,下了车,车夫认出他是墨家的孩子,心知墨家老爷素来和善,此事定是被冤枉,也同情他,只意思的收了他两毛钱,倒叫文生大为感激。

“革命党?”孙广平一惊:“你怎知道?”他追问,敏锐如他,已从中嗅出了些不寻常的气息,但还需确定。

墨显业在旁眼见自己的妻子遭人调戏,不由恼恨,怒从中来,手虽被反扣着,一俯身拿头顶了那队长一腰,顶得那队长“哎哟”一声倒退好几步才站定,气得火起,一抬脚就一顿狠踹。

“嗨!”

但老话常说,祸之福所依,福之祸所伏,这看似渐渐转好的状况下,却隐藏着一场更大的祸端,它正在不远之处恭迎墨家人的到来……

“既是自家兄弟还客气什么……你先忙,我还得给你嫂子买东西去。先走了。”黄喆不再寒暄,告辞了。

她忙打开盒子,一看,果然少了!她昨日特意将最上层的银元都翻成同一面,就是防着丢失。好啊好啊,刘敞,你可长能耐了,招呼都不打就拿走钱了是不是!孔歆气得浑身哆嗦,将银元都倒了出来,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将外屋的刘希景也吓了一跳,他跑进屋来,见满桌子的银元乱骨碌,奇怪问道:

“怎么了妈?你倒出来干嘛?”

孔歆已经气得无法冷静,她坐了下来,道:“你过来,给我数数有多少钱。”

刘希景道:“还数干嘛?不是一百三十七个嘛?”

孔歆冷笑:“现在可没这个数了,快过来数数。”

刘希景于是一枚枚重新捡回盒子,一个个仔细数着,几分钟后,他好似也有些惊讶,说:“一百二十五。”

“果然,果然被拿走了……”孔歆咬牙切齿,心口烧着一把火,这一股子火也分不清是受骗引起的,还是妒恨引起的,她只觉得浑身都难受,恨不能有个什么让她撕碎了活剥了解恨一番。

刘希景看她脸色阴森,不由有些害怕,想起昨晚爸妈吵架的内容,隐隐觉得与此有关,便识趣的不再追问,将那盒子盖好,推到孔歆面前后默默出了房间。

这一天孔歆都不知自己怎么过的,怀着满腔愤恨,胡乱应付着做着事,说好要带刘希景去学堂报名也无法兑现。她只等着天黑刘敞回来,她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而刘敞,确实从盒子里取了十二元大洋。昨晚他虽喝得有些多,但还留有三分清醒。那是刘婶留给他的遗产,刘婶是自己的妈,为什么他没权力支配?可笑之至。他躺下后恍惚中感觉到孔歆起床在捣鼓什么,悉悉索索的,其实不用睁眼也知道她肯定是在藏钱了。他暗地冷笑,他若想要拿走,还怕她藏吗?

一早到了厂里,刘敞就把文生喊到偏僻地方,把十二元大洋尽数塞给了他,文生惊愕得缩着手不肯收下。

刘敞道:“是我娘过世留下的前,你知道从前刘家是伺候孔家的,也就是你阿娘的娘家,我又是你姨父,和你也算有渊源。其他的不说,你娘生病,得找个医生看看,赶紧收起来,别再推辞。”

文生满怀感动,心头大暖,含着泪收下了钱,哽咽着连句谢谢都说不出口。刘敞从前是孔家的家仆他略知一二,但没想到这个家仆竟然如此有情有义,比起孔家那些避之不及的亲人,不知可敬多少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