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歌于是明白过来，方才在外头听见的对话，都是孔佳妍一人变着嗓子说的，胸口就渐渐的紧，想靠近去搀扶她起来，说楼下大家都等您呢，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耳边还不断回响着刚刚那句“就惦记我的钱”，只觉浑身都不对劲。她转了身想走，又停了步子，重重呼吸了几次，才漠着声音道：“楼下都等您吃饭，赶紧下来吧。”她连尊称都略去了，想再多说几句辩白的话，最后咽了回去。她想，孔佳妍一定不会听的，她已经不是那个知书达理的阿娘了。虫
文生猜想文澜定是怕吃苦头，私下里找了阿娘诉苦，阿娘心疼子女，便将压箱保底的饰都挖了出来……墨家，还没山穷水尽到这地步啊，文澜你究竟安了什么心呢！他不由有些恼恨，脸色也因此沉了许多。大文学
她却问她：“你这头怎么弄成这样？”
整个过程都没有人哭号，几个孩子早知生了什么，年长的是酸楚无奈，年幼的则是一知半解。而孔佳妍，她一身素白底子青花图的旗袍，衬着一脸病容，痴痴愣愣的挽着文生的胳膊，眉目间布满忧愁，却不见泪滴，也瞧不出更多的情绪。
“阿娘……”他喃喃的唤她。
李铭强忍着恐惧，钻进牢中，伸出手想拨开那人的头，才惊觉自己的手竟颤抖如寒风枯枝。他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一些，将那人的头拨开一些，昏暗光线下，一张脱了人形的脸赫然暴露出来，他失声惊呼：“墨先生！”
黄喆瞥了他一眼，道：“老哥你就别挤兑我了，他落得现在这样，我见了总不太好受，你去帮我探探情况，或者找李铭一道去了。若是问起我，就说我去了外地。”
文生指着文澜，道：“你一早让他干什么去了？”
孔歆道：“我进去看看她就好。”
她想着还该如何开口才好漂亮的撇清干系，说到底她也是孔家人，私心自是有的。但她想也不能怪她，她这夫家自己也不能做主，左右也没什么办法帮忙不是。于是又道：“文生，姨母也不是不肯帮忙，可你姨丈一年十一个月都在外头，即便有点儿能耐也是他的面子，我还真都不认识……这样吧，你先回去，姨母再想想办法，托托关系试试。”
文澜于是不再质疑，应道：“好。”
文生看她一眼，也不知该不该宽慰，所谓的宽慰实际上是自欺欺人。他默然，转了身朝自己房间方向走去，一面道：“跟着，外头更黑。”
黄喆沉吟着没有吭声，他现下想的不是划算与否的问题，而是墨显业这边自己要不要去做点事情，好减轻自己的罪孽感。正琢磨着，耳边又听见孙广平兀自奇道：“墨先生也真是巧了，怎么就是他的茶叶出了事不是别的呢？”
“我也不知道……”文生望着手里的琥珀色的药汤：“先照顾好阿娘和弟弟妹妹吧，走一步，看一步。兴许爹能出来……”7788xiaoshuo
老医生跟着他来到墨文祁和墨青瓷的房间，两个孩子此时睡得还算平稳，只是脸上潮红未退，额头还微微有些烫。医生看了看，退出房间后，才道：“两个孩子没什么大碍，受了惊吓的热，回头我给开个方子，按时喂着喝了就好，多喝水，多陪他们，慢慢就好了。”文生应着。医生顿了顿，又道：“小公子啊，不是我医术不高还说闲话，你娘的样子很不好，若是还有能力，赶紧找个西医看看，拖得久了，就真的坏了。”
文生咬了咬唇，点头：“李叔，我代我爹谢你了。”
墨显业慌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说我的茶叶没有毒，一定是误会……我怎么可能断了自己的财路啊？啊，太君，您知道的，咱也合作那么久了……”他心急的向日本人辩解着，因为激动，他的嘴唇不断的颤抖，说出的话抖而难以辨认。但日本人的阴冷脸色更让他浑身打起冷战，他屈膝了，可看着日本人的脸色，却已知道没有指望了。
“没错，一直是他。前日他来找属下结货款，还说不想再与我们合作，被属下一顿教训，才走了。”这回答问题的人，却是一直负责茶叶采购的小队长。
墨文澜咽了油条，一挺胸脯，道：“我是男子汉，怎么能呆家里呢！”
墨显业惊得一阵哆嗦，皮包险些掉到地上，在手中翻了几个跟头后，他才拿稳了，连忙哈腰直说不敢不敢，立刻回去准备。小队长这才冷哼着转头走了。
孔歆跟着墨青歌进了园子，墨青歌跑到屋里喊出来孔佳妍，孔佳妍一见孔歆，甚是惊喜：“七妹？你可太久没来看我了。”她绽着笑颜，迎接道。她的衣着依然鲜亮，一身银灰色加厚的锦袍子，外头还套着件兔毛的小斗篷，一头卷挽得半松半起，眉目间并不见忧愁，唇齿间笑语不断。
正想着，门外闪进来一人，墨显业回头，不是别人，正是黄喆，顿时有些尴尬，忙起身打招呼：“黄大哥，怎么也来了？”
“对，对。”墨显业欢喜的搓着手，浑然忘却了这外头深夜风寒。直到李铭抵不住冷打了个喷嚏，他才反应过来：“啊，光顾着说，赶紧的到屋里来。”
“去休息吧，爹会尽力补救的，外头一平静，爹就重新开茶庄，自己管，爹不会让你们和你们阿娘受苦的。”他像在对儿女们承诺，又像在给自己打气。只是，他不知道，这一诺多么沉重，沉重得不久之后生的种种，瞬间就让他再也无法兑现。那便是人常说的，事与愿违。
“我那天说了，眼下我们有点困难，需要减少开支。陈嫂不在了，你可以做一些事，青歌他们也可以帮忙做一些事，我晚上会跟他们说。”
“干嘛？”
“有事情做就好，若是觉得不好，来找你姐夫，他最近做茶叶买卖，倒是红红火火的，直说缺人手，你要是有兴趣，跟刘敞说说？”孔佳妍道。她是猜想刘敞收入定然极少，否则怎会家里如此破败，孩子又上不起学，于是灵光一闪，提了个建议。
许久无话的李铭，终于“哎”了一声。
“你刚刚明明也说谁做午饭的！”
文生听他们一来二去的斗嘴，叽叽喳喳，心头忧虑好似被赶走了一些，拍了拍他俩的头，三人一道进了厨房正挽起袖子准备忙活，那园子的大门又被人推开了。青瓷跑了出去，一会蹦着回来拍手笑道：“大姐回了，大姐回了！”
文生心底一惊，忙扭头去找青歌，在厨房门边俩人撞了个满怀，青歌“哟”了一声：“哥，你去哪那么急？”
文生拉了她，兀自问道：“那主顾不要你吗？”
青歌这才反应过来，笑了笑：“没有，让我明天再过去，我总得回来收拾收拾。”
青瓷一旁听见，开心问道：“大姐找到活了吗？”
青歌颔称是，几人这才放心拍手祝贺起来，一时间气氛轻快许多，青歌麻利的扎好围裙开始忙碌，只留了青瓷一边帮忙。文生领着文祁走出厨房时，心头蓦地一松，随后又是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