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

钟商市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见过太阳,连续七天的阴雨让整个城市沉浸在一种操湿的气氛中,正是六月初夏的天气,这种操湿让本该来临的炎热天气推迟了。城市里春季萌芽的花草这几天长得很茂盛,虽然看不见太阳,但是城市的颜色却很鲜艳滋润。

中华南街。

异味古董咖啡馆。

这是一家陈列满古董的咖啡店,虽然它是咖啡店,上门喝咖啡的客人却很少,仍然是以售卖古董为生的店铺。它的门前是中华南街特有的青石台阶,台阶上去是楠木大门,门上雕刻着不知是莲花还是荷花的花卉图案,孤茎大叶的花朵下水气迷蒙,弥漫着一股似古非古的气息。异味馆的窗户秉承清末民宅的传统,木头窗棂镂空排列着福禄寿喜四字,漆上的红漆因为年代久远已变成了黑色,但在精心维护下残破的地方很少。

店主人姓唐。

店里还有个雇员姓李。

六月二日,钟商市却仍在下雨,只是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依稀也到了尾声,只是淅淅沥沥地飘着雨丝。异味馆里依然没有客人,照常那么冷清,店主人和雇员都坐在老式房屋的厅堂里,看一台放置在小式仿西洋款管风琴上的黑白电视。

“昨日本市唐川河五里处再次发现一具浮尸,经查为死者沈秋雨,钟碳男子?8岁,钟商市横洋彩印公司经理,目前钟商警方已在调查…这是四月份以来钟商市非正常死亡的第二十六人,省公安厅已经对本市高发非正常死亡案件高度重视,于昨日下派专案组进驻本市…”

十寸的黑白电视模糊而声音嘈杂。

但屏幕里死者的模样仍然触目惊心。正逢一个星期大雨,堤坝边泥水很多,刚刚被人打捞上来的尸体和堤坝边的泥土混在一起,身上的衣着都已不见,但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以至于身体从中截断,只剩下下半身,半圆形的伤口浸泡在泥浆中触目惊心。

异味馆里黑白电视信息不清的杂音静静地跳跃,摆满古董的房间没有开灯,只有一道道陈列品的影子。咖啡座区几张古董椅的阴影也拖得很长,其中两张椅子有着人影,地上淡淡晃动着桌上茶烟的影子,袅袅升腾。

“约莫是被咬了。”有人温和地说“看这伤口,难道是唐川河里有一条大鱼?”

“谁知道呢?”另一个人淡淡地说。

“沈方的父亲好像也叫做沈秋雨,”语气温和的人说“大概只是同名而已。”

“沈方?”语气淡漠的人顿了一顿“这个人是他父亲?”

“啊…不知道呢。”语气温和的人说“应该不是,沈方的父亲在旅游公司上班。”

语气淡漠的人的影子微微动了一下,他端起了茶杯“像这样的尸体,怎么还能辨认出他是谁呢…”

“应该有证件吧?”语气温和的人看着电视“不过…”

语气淡漠的人冷笑了一声“不过这个人浑身上下没有衣服,哪里来的证件?”

和气温和的人微笑了“啊,你的意思是…”

语气淡漠的人微微闭上眼睛“有目击者。”

死者沈秋雨的尸体入水没有多久,还没有被泡肿,身上的衣物已经失去,能在发现尸体的同时就辨认出死者身份,除了有人向警方述说过程,还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呢?

“如果有目击者,究竟是什么把他咬成这样,岂不是马上就能知道?”语气温和的男子也端起了茶杯,却是合上茶盅盖子,茶已喝完。

“究竟是什么咬了他,和我有什么关系?”语气淡漠的男子说话仍很冷漠,光线自他背后映照着他坐着的古董椅,那椅子表面光滑圆润,即为古董行常说的“包浆”是年代形成的自然光泽。坐在椅上的人穿着褐色底子扎金丝的织锦八达晕纹样唐装,那杂着凤凰、蝴蝶、莲花、铜钱等等纹样的衣服华丽死板,流露着一种已经逝去的端庄雍容,这衣服是手工刺绣的佳品,却不是普通人常穿的衣服。穿衣服的人眼睫眉鼻都长得十分完美,似乎连每一根睫毛上翘的角度都不可挑剔,肤色润白,眼睛狭长而眼瞳偏小,在他正眼看人的时候给人一种平瞳对视死板无情的感觉。

这个人是异味股东咖啡馆的老板,唐草薇。

光线一直照着另一个人的脸颊,坐在他旁边的人身材比他高了一些,脖颈挺拔,端坐的样子头、颈、背都成一条直线,可见他受过古典礼仪的教育。这个人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凤眼重瞳,长眉入鬓,连长相都很温文尔雅,穿着一件很普通的衬衫。他是异味咖啡馆的雇员,李凤。

正当唐草薇淡淡地说到“究竟是什么咬了他,和我有什么关系”的时候,李凤-微微一笑,异味馆门口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在吗?”

“请进。”正在微笑的李凤-眉梢稍稍掠起了一丝诧异,异味馆向来生意冷清,更何况是这样的雨天,按常规从早到晚都不会有顾客。

门口进来了一个没有打伞,全身湿淋淋的中年男子,一脚踏上异味馆门口的青石板时,身上的水竟然流了一洼在鞋边,和窗外缥缈的细雨并不相称。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唐先生?”中年男子脸色苍白“我听说这里有一位先生能治怪病,上一次钟商市蓝蝴蝶怪病就是这里的先生治好的,我有看电视。”

李凤-和唐草薇对视了一眼,唐草薇眼眸微闭,充耳不闻,李凤-依然微微一笑“这个…能治怪病不敢当,上一次只不过是偶然…”他话说到一半,中年男子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他。

“先生,我问你,人快要变成鱼的怪病你能不能治?”

人快要变成鱼的怪病?李凤-眉心一蹙“这个倒是从未听说过,不过其实我们都是普通人,上一次治疗蓝蝴蝶怪病只是这位唐先生有过治疗的经验…”他看了一眼唐草薇,发现他仍然闭着眼睛,当进门的客人是空气,不禁莞尔。

“我不管你们上次是怎么回事,总之我儿子——你们有谁能救救他就救救他吧…”中年男子挥了挥手,茫然且痛苦地指着门外“他快要变成鱼了。”

好端端的活人,怎么会变成鱼呢?李凤-皱了皱眉头“你儿子在外面?下雨天呢,叫他进来吧。”

中年男子转身出去,很快吃力地拖着一个沉重的大型塑料袋进来,那塑料袋里沉重至极,水袋口往外流淌着清水,里面竟然真的装满了水。这袋子一拖进门,李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唐草薇有洁癖,这奇怪的水袋进来再出去以后,他少不了要把整间异味馆都擦洗一遍。正在他皱眉的时候“哗啦”一声,那水袋口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有人在袋子里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既像气泡翻动,又像在说话,却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唐草薇在水袋进来的时候睁开了眼睛,那只手臂伸出来的时候他正看着,和李凤-一起看见了那手臂奇怪的地方。

那当然是人的手臂,看肤色和手指,那还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的手臂,只是手臂上布满了奇怪的鳞片,那鳞片不像鱼鳞般密集,却是一簇一簇像花朵,又因为鳞片光华整齐,那就像一朵朵的莲花。手臂伸出来在外面一会儿,又收了回去,水袋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似乎在叫“爸爸”

“这是…”唐草薇低沉的声音慢慢地响了起来。

“我儿子去唐川河里游泳,游完回来全身庠,然后就一点一点长鳞片出来,鳞片长得越多就越要泡水,现在整个人都要泡在水里…也不和我们说话,泡在水里也不用氧气,也不吃饭,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唐先生你如果能救他的话就救救他吧…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着那中年男子竟捂着脸发出了哭音。

李凤-轻轻拍了下那水袋,水袋里的人猛地翻了个身,就像水缸的表面被敲击了一下,惊动了缸底的鱼一样“他在唐川哪里游泳?”

“五里那边。”中年男人呜咽着说“唐川河五里,你们能不能救救他?”

“五里…”唐草薇慢慢地说“又是五里啊…放心——”他的视线慢慢移向中年男人,眼瞳里璀璨妖异的光彩让中年男人起了一阵畏惧感,只听他平静地说“你的儿子已经死了。”

中年男人呆了一呆“什么?”

“你的儿子在唐川河五里游泳的时候已经死了。”唐草薇淡漠地说“这水袋里的不过是一条鱼,不是你的儿子。”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唐草薇的手指从古董椅上垂了下来,指着那水袋“这是已经死去的人和水里的鱼和蛇结合的‘鱼妇’,不是你儿子。”

“他明明是我儿子!你就算不会救我儿子也不要胡说八道,明明是活人硬说他死了…”中年男人拖起装着儿子的水袋,愤怒地拉出门去,在大雨中极其辛苦地把人拖下台阶,一边咒骂一边冒雨离去。

李凤-微微有些喟叹地看着中年男子的背影“现实…总是令人难以接受。”

“鱼妇这个物种,肚子饿了也是会吃人的。”唐草薇冷冷地说“虽然它原来不是凶猛的东西,不过没有饵食太久,也是会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