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剑被秦朋、谷启孝拖入院南头的猪圈里,和一头老母猪做伴。冯剑一入猪圈,顿感一股恶臭直冲鼻腔,禁不住一阵作呕。偏偏秦朋又抓了一把猪窝里的麦秸,强塞进他的嘴里,更使他恶心。更可怕的是,那头老母猪突然现领地闯进一个异类,大为不满,冲上来用它那个长嘴巴直往冯剑身上拱,还时不时地龇牙咧嘴恫吓威逼,想把冯剑赶出领地。冯剑精神紧张地望着它,动也不敢动,狼狈不堪。那老母猪见此招不见效,便倒转身来,屁股一撅,往冯剑身上撒了一泡热尿,又腥又骚,令人恶心!冯剑苦不堪言,度日如年。即使是这样,冯剑还是盼着时光过得越慢越好,巴不得永远是白天,对死亡的恐惧才是最主要的,他怕天黑来临。但是,太阳还是慢慢西移,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天刚擦黑,听见有人说道:“孟加来回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过后,冯剑再也听不到声音了。接下来,是最难熬的半个时辰。时间在蚊虫的叮咬中,在母猪的哼哼声中过去了。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冯剑一阵恐惧,他感到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景三哥问冯剑道:“你是犯了啥事,被郭瘸子抓起来的?”冯剑知道他们不是捉奸的,刚放下心来,一听问话,不禁一脸迷茫,反问道:“我犯事了?我知不道呀!”景三哥不信,道:“真是出diao奇了,你这人过日子才叫糊涂呢,连他们为啥抓你都知不道吗?”冯剑道:“我从屋里出来,就被几个人按倒了,天知道他们为啥抓我!”景三哥道:“听口音你不象是本地人啊!”冯剑道:“俺家是山东单县的。”景三哥道:“山东单县的?跑到俺这里干啥来了?”冯剑苦笑道:“我也知不道。”景三哥奇道:“你咋一问三不知呀!我问你:你住在谁家呢?”冯剑道:“我就住淹子堤上翠菊家里,住了有十多天了。”小银失声叫道:“在翠菊家门口抓的是你呀?”冯剑苦笑道:“抓的不是我,还能是人家?我这几天倒霉透了,净出些怪事。”景三哥他们围上来继续问道:“你跟翠菊家是啥亲戚?”冯剑摇摇头,茫然道:“啥亲戚也没有呀!”景三哥“哦”了一声,半天没有吭声。这时天已大亮,景三哥紧锁着眉头,眼神捉摸不定地看着冯剑!看得冯剑心里直毛。须臾,景三哥吩咐道:“贺志岩!你带这个兄弟先找个地方睡觉。”贺志岩应了一声。景三哥对冯剑道:“你先歇着,郭瘸子正在抓人,千万别乱跑呀!”冯剑担心邱翠菊爷孙的安危,本想说回邱翠菊家看看,景三哥这么一说,他觉得有理,此时返回到翠菊家,无疑是自投罗网。自已毕竟是这几个人救出来的,邱翠菊家既然不能回去了,也没别的地方去,见他这么热情周到,便点头同意。景三哥对贺志岩使了个眼色,贺志岩会意,站起身对冯剑道:“走吧!”领冯剑去了←们一走,景三哥对大家说道:“这个人非常可疑,他跟翠菊家非亲非故,咋可能在她家住上十多天呢?没听蒋大哥说这事呀!这人一问三不知,是真的知不道还是装糊涂呢?咱这回行动神不知鬼不觉,郭瘸子咋摸得这么准呢?咱是定的傍黑在翠菊家集合,除了咱们几个,没有人知道呀?郭瘸子天不黑就埋伏在哪儿了,难道是这个黑胖子告的密吗?不对,这黑胖子咋知道咱要聚会呢?焦二哥!你说说。”焦二哥叫焦守则,三十出头,不爱说话,听景三哥点了他的名,才慢吞吞地道:“志刚说得有道理。不过,郭瘸子把他抓起来干啥呢?”景志刚道:“你们觉得咱今天救人顺利得出奇吗?”大家前思后想,果然相当顺利,于是,都觉得有点奇怪。景志刚冷笑道:“这是唱的双簧戏呀,他们把黑胖子先抓起来,却又叫咱把他救出来,这是啥呢?这就叫‘放长线钓大鱼’!‘周瑜打黄盖’,行得是苦肉计呀!”经他这么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小银道:“景三哥!那还不赶紧宰了这狗日的?”焦守则道:“先别慌!没见蒋大哥家的人,不能莽撞行事,万一冤枉了好人咋办?人头落地又接不上?先把他看管起来。”景志刚道:“焦二哥说得有理,咱先把他看管起来,等察听准了,再杀他也不迟。”小银笑道:“这个家伙又胖又壮,肯定一身牛力气,万一他现咱对他起了疑心,跑了咋办?”景志刚道:“先把他捆起来。”小银道:“也只有这法子了s去,贺志岩一个人招呼不了他。”说罢,追赶冯剑、贺志岩去了。景志刚道:“还得有个人去梁寨,打探消息。”秦朋应声而起,道:“三哥,还是我去吧!”景志刚叮嘱道:“秦朋!这回可要小心。”秦朋道:“我知道了。”说罢匆匆而去←们一走,景志刚吩咐道:“咱们也走吧!”

翠菊姥爷拦住了要去闹事的儿子。蒋风起却咽不下这口气,给吴家捎信,扬言吴家不来陪礼道歉,就带人砸烂吴家♀家理亏,托人来说合,答应退回嫁妆,邱翠菊任其改嫁,决不阻拦,蒋风起这才罢休。邱翠菊又去了一趟吴家,把自已的东西拿来了。冯剑到底年轻,又有邱翠菊的精心照料,恢复得挺快,才两三天,就能象常人一样行走自如了。冯剑白天不敢出门,夜里出去一看,原来邱翠菊家单独住在一个槐树掩影的大堤上,并无一家邻居。大堤后是一个很广大的水坑,长满了茂盛的芦苇、莲藕。邱翠菊说这大坑名叫“梁寨淹子”!足有三千亩地。这淹子是前清咸丰五年黄河改道时水头冲击留下的一个深坑,翠菊姥爷家的草屋就盖在这坑堤上,离最近的村庄也有半里多地。自从那件事后,翠菊姥爷见了冯剑有了很大变化,不再出言讥讽,反而面有愧疚。积威之下,冯剑见了他依然是战栗胆寒,心惊肉跳,极为忌惮。邱翠菊也不似先前亲热,对冯剑冷冷淡淡,常忱自对着阴霾的天空愣。冯剑病已好了,几次想要告辞,见邱翠菊脸色不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冯剑不知咋得罪了他,张口结舌,哪敢吭声?翠菊姥爷指点着他的鼻子,怒声训斥道:“黑胖子!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把翠菊嫁给你的。”冯劫时羞得脸色通红,尴尬至极,无言以对。外面翠菊接过话茬来,嗔怪道:“外爷爷!你咋这么烦人呀!你这是说了些啥话呀?也不怕人家笑话。”翠菊姥爷“嘿嘿”一笑,自得道:“外乡人没一个好东西!专门勾引人家的大闺女!我看这个黑胖子没安好心,想拐走我的外孙女!我先给这小子泼盆冷水。”翠菊恐吓道:“外爷爷!你要是再胡说,赶明我就走了,看谁还给你炖鱼吃。”翠菊姥爷冷笑道:“你别用这一套吓灰,从今天起,外爷爷戒酒了,再也不吃鱼了。”翠菊嗤之以鼻,讥讽道:“您要是能戒了酒,太阳还不得从西边出来呀!”翠菊姥爷道:“胡扯,我戒了有八十多回了,太阳照样从东面出来。”翠菊挖苦道:“哟!外爷爷!还真难为您老人家了,戒了八十多回都没戒住,还有脸往外说呢!”翠菊姥爷蹙眉催促道:“翠菊!黑胖子的病不是好了吗?赶紧叫他走吧!”翠菊嗔怪道:“人家才醒过来,你就赶人家走,才吃了你几碗饭?您咋这么小心眼呀?”翠菊姥爷尖酸道:“吃我一碗饭我也心疼,他又不是俺外孙女婿!凭啥在我家里吃饭呀?”翠菊气道:“外爷爷!您就是招人烦,嘴上就不能有个把门的?你再胡说,我就真走了,再也不回来了。”翠菊姥爷气哼哼道:“我招人烦?是招你烦吧?知道你想跟黑胖子私下里说说知心话!嫌我老头子在家里碍事,对不对呀?那好,我不磨你那眼珠子了,让给你俩说吧!”说罢,倒背双手,气鼓鼓地出去了。翠菊自言自语道:“这老头!今天吃枪药了?说话咋这么冲呀?”

再说,那头毛驴被日本人耀眼的刺刀所惊,驮着冯匠着河道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在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停了下来~驴狂奔了半天,早已疲惫不堪,便停蹄驻足,安安静静地吃起草来。冯剑本不曾死,只是被河水呛昏了过去,经过毛驴一路颠簸,肚子里的水控了出来,他也慢慢苏醒过来了。冯剑睁开眼睛,看看四周,见此处水草丛生,一眼望不到边→听见水鸟啼叫,青蛙咕咕,却杳无人烟,冯剑知道这里已不是先前洗澡的地方←动了一下身子,才觉竟被人捆绑在毛驴上。冯剑拚命挣脱绳索,滚下毛驴,躺在河滩上,只觉得浑身酸痛,四肢无力。此时金乌西坠,绵绵长夜将至←低头喝了几口水,稍作歇息,便挣扎着站起身来…知刚一迈步,就觉腿脚软,举步维艰∞奈之下,他看看身边的毛驴,心想:只能骑毛驴了!不然就得死在这里。于是,他拉过缰绳,勉强上了毛驴~驴与他相处半日,也感亲切,任由他骑。冯剑只觉昏昏沉沉,任驴行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冯剑突觉腹中作呕,把持不住,一头栽下毛驴,昏死过去。

须臾,郑智生上了岸,朝着家乡的方向磕了个头,在心里压抑半年多的痛苦一下子暴了出来←面对家乡号陶痛哭,祷告道:“大爷!大娘!哥哥!大嫂!两个孩子,今天算是给你们报了仇了。你们在天有灵,保佑我再杀了邵盼头,给你们报血海深仇!”痛痛快快地哭过以后,他手脚麻利地穿上衣裳。郑智生知道,他得赶紧离开这儿,天气炎热,冯剑的尸体马上就会浮上来,万一被人看见,就走不脱了←从兜里掏出那封信来,自言自语道:“这封信只有撕了!路条不能撕,路上还有用。”刚要撕信,背后突然传来冷冷的问话声:“疯子!那个矮胖子呢!”郑智生大惊失色,他做梦也没想到背后有人!他惊恐地扭头一看,一个十八、九岁的俊俏少女凤眼含煞,正冷冷地看着他——正是在敬安集瓜摊上碰见的那个少女!少女又问道:“疯子!我问你话呢!你咋不吱声呀?”

郑智生来到锅屋,找到木盆水瓢,从锅里舀了半盆热水,把脚烫了个透。又找店主要来缝衣针,把脚上血泡挑破,挤出血水。然后兑一大盆温水,在院中痛痛快快洗了澡,也不管冯剑,上床拉被单蒙头大睡。其实他是早早上床,却没真睡着,他要等冯剑熟睡后动手,报仇就在今夜←知道,这是报仇的最好机会,错过这个机会,知不道等到猴年马月←打算好了,报过仇远走高飞。

郑智生两眼喷出怒火,啜泣道:“这事我想好了,我得先想办法混进邵家去,再寻找机会报仇,宰了邵盼头和这个姓冯的。姓冯的又胖又壮,硬拼我是打不过他,只能来个冷不防。报了仇我也不在家蹲了,我跑去当兵s看透了,这年月谁的皮锤大谁是哥,没枪杆子不中。在军队里混上几年,时运不好,挨枪子打死算了;要是时运好,说不定我也能混个一官半职,拉起支队伍来,看谁还敢欺负咱们?”沈利司嘱咐道:“你可要小心点呀!不能急于求成,凡事得沉住气,心急喝不了热糊涂,先保住自家的百十斤再说。”郑智生道:“那是!我也不是三生四岁的小孩了。”沈利司喟叹道:“事已如此,我也不多说了。兄弟!只要你需要我帮忙,吱一声。”郑智生道:“管!眼下就有一件事求你帮忙。”沈利司道:“啥事?你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郑智生道:“这事你肯定能办。听说老绵羊在邵盼头跟前很吃香,你能不能叫他在邵盼头那儿给我求个情,我也去邵家当差。只有混进邵家,才能见机行事。要不,这仇知不道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报呢!”沈利司站起身来,爽快道:“行,这不就是张下嘴的事吗?我这就去姜家集找他。”郑智生道:“”有钱能叫鬼推磨“!我哥的家虽说被烧了,但还有些烧不了的,我捣腾着卖了,凑乎几个钱,在老绵羊哪儿上上面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沈利司道:“就这么说吧!你先张罗着操兑钱,我这就去表弟那儿透透气,看看有没有可能,省得瞎花钱,办不成事。”

再说,沈立宝从大同家出来,却没回家,而是借着酒劲,径直奔向姜家集。到了姜家集,一头钻进老绵羊开的小酒铺子里。沈立宝进去大模大样朝当门桌子前的板凳上一坐,叫道:“赵拴住!赵拴住!来客了你也不出来招呼招呼?赵拴住!老绵羊在家吗?”赵拴住探头一看是他,恨恨地走过来骂道:“我说是谁呢?是沈立宝呀!我当你狗日的死了呢,你是来还账的吧?今天我扒拉扒拉帐本,光你欠的帐就写了整整三大张。这不,就因为清起来赊给你一瓶酒,还没叫老板把我骂死。鸨宝!咱结结帐吧!我的乖乖儿,咱俩可没仇没冤,咱总不能为这瓶酒翻脸吧!鸨宝!你可不能叫爷爷我替你坐蜡烛呀!”原来立宝娘年轻时在鲁南县城公开卖淫,当了几年妓院老鸨!沈学则跟着管帐收钱。加上沈立宝和妹妹沈桂花相好,做下乱伦之事!乡亲们耻于他的为人,因“宝”和“鸨”同音,人们便送他一个外号:鸨宝!沈立宝瞪着母猪眼,大叫道:“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人就是嘴臭,俺还没坐热板凳,就叫你囔嘟一顿。人不死帐不赖,这口气不还喘着吗?你怕啥呀?你咋就知道我不还帐?叫你开开眼,看看这是啥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顶雪白的皮棉帽子,放在桌子上。

两人回到屋里,顿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沈利司低声问道:“你听到有人说话吗?”郑智生也低声道:“是有个人说话,好象是个女人的声音,是说咱‘放狗屁’!”沈利司点点头,道:“我听着声音也象是个女人!智生!不会是风刮窗户纸出的声音吧?外边没人呀!女人裹足,不可能跑这么快。再说,要是有人跑了,雪地上该有脚印呀!窗户外我细细察看了一遍,啥也没有。”郑智生惴惴道:“可能是咱俩精神忒紧张了,正说那个可疑的女人,就碰上女鬼了。”两人一同自嘲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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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光听到净是些神呀鬼呀的,都稀里糊涂,又不好阻止,只好呆着脸听。赵拴住不耐烦了,嘲笑道:“表叔!常言说:‘货卖识家’!没有一个能听懂的,别给俺们说这些把戏啦,你说这些鬼呀神呀的有啥用呀?干脆给我算一卦吧!”石先生还没说尽兴,听他又说是“把戏”!心里更是不喜,却也无可奈何∽话说:“花人钱财,为人消灾!”喝了赵拴住一壶酒,自然要给人家分忧。石先生从兜里重新掏出制钱,丢在桌子上,懒洋洋地说道:“摇吧,得摇六回。去给我拿纸笔来。”赵拴住诧异道:“这地方哪有那些玩艺?往日你都是掐指一算,今天要纸笔干啥呀?”石先生无精打采道:“今天喝点酒,我怕记不住。你不去拿纸笔也行,算错了,可别怪我。”赵拴住一听也是,扭身屁颠颠地从里屋拿来记帐的笔砚纸张,放在石先生面前。石先生冷笑道:“不是没有纸笔吗?这是从哪儿偷来的?真是个操蛋猴!”赵拴住“嘿嘿”一笑。石先生捻起毛笔,试了试砚中墨汁的浓淡,闭目默思了一阵,自语道:“十二月建丑,丑中含水,土是本气,又是金库;今天是辛未日,天乙贵人是午、寅,马星在巳;戌亥爻旬空,瑞兽青龙当值三爻。好!你摇吧!”

一出门,只见一街筒子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穿黄军装、头戴钢盔、拎着三八大盖、挑着膏药旗的日本士兵,街中心横七竖八摆放着几具尸体,血迹浸红了积雪,显得极为刺眼醒目,恐怖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