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剑走进西屋,郑智强见他行走不便,赶忙起身扶他到里面床上躺下,问道:“你的脚咋啦?”冯剑蹙眉道:“不小心踩在抓勾子上了。”郑智强脱下冯剑的棉鞋,仔细察看伤口,狐疑道:“这能是抓勾子扎的?”冯剑闭上眼睛,也不吭声。郑智强自言自语道:“把棉鞋都扎透了,不可能是抓勾子扎得呀!”回头吩咐道:“智生!弄盆热水来,先给他洗洗脚。”一旁的小伙子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身进了锅屋,端来一盆热水。郑智生一看冯剑脚上的扎伤,也吃惊道:“哎呀!棉鞋都扎透了,这能是抓勾子扎的?”疑惑地扫了冯剑一眼,见他棉衣上还有斑斑泥迹,棉鞋上更是沾满了黄泥,更是惊诧不已。郑智生给冯剑仔细洗净伤处,郑智强过来,给他上了些消炎粉,抹上药膏,然后用纱布包扎上了。

再说,老祝挨了孙倩靓一脚后,疼得在地上抱着小腹打滚,见俊俏的小妮子跑了,到手的鸽子要飞。老祝这人精明贪婪,从来不干亏本的买卖,他自然不会白挨这一脚!见孙倩靓三人逃了,强忍着巨痛,起身就追,跟在范管家之后,抢在别的家丁之前纵身跳进了地道里…知他进时忒急慌,又不熟悉路径,进去第一脚就踏空了,高大、笨重的身体象皮球一样,从台阶上滚入了地道,正好砸在神经高度紧张的范管家的身上,把猝不及防的范管家一下子砸翻在地。老祝身材高大,体重有二百多斤,范管家一时大意,被这块肉秤砣砸得痛切入骨,几欲昏倒。老绵羊听到范管家惨叫,以为是刺客偷袭,抓住来人拳打脚踢,一阵猛揍。老祝不敢还手,抱着头忍着巨疼,出痛苦的呻yin,央求道:“再打了,是我!”老绵羊一听竟是老祝,大吃了一惊,才知打错了,慌忙住手。范管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怒骂道:“你这个龟孙操的,慌得啥呀?抢孝帽子呀?”飞起一脚踢去。老祝即脱束缚,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这一脚又正巧被踢进裤裆里。老祝祖宗真是积足德了,只可惜没练“童子功”、“铁布衫”功夫!要是有打虎武松的功夫,兴许还能抵挡过去。范管家这一脚可比孙倩靓那一脚实在,又准又狠。怪不得老祝家屋后大杨树上的花马嘎子这几天冲他直叫唤,原来是告诉他老祝家喜事临门,出了一个带把的太监。老祝挨了范管家这一脚,生殖器官被踢得粉碎,一声没吭就瘫痪在地上,昏死过去。

冯剑进了洞内深处,用灯四下一照,只见里面别有洞天,比外边的室要大得多,称得上是一个大厅,大厅中堆满了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木箱子。冯剑试着搬了一下,却个个沉重,木箱上还绘着吓人的骷髅。且有数缸清水和成箱成箱的饼干!冯剑喜道:“倒是吃喝不愁。”转悠了一周,见整个地洞和外面小室一样系巨形条石砌成,却再无出口。突然,孙倩靓急切地喊道:“冯剑!你快来呀!”冯剑赶紧回到出口,正想问有啥事,便听见连续的橇门声,便啥都明白了。冯皆她俩轻声道:“别慌!我有办法。”说罢扭身进去,拖出一只沉重的木箱来,顶住洞门木门。冯剑拍拍手笑道:“妥了,这下够他进来的了。”孙倩杰道:“他们是进不来了,可咱们也出不去呀!总不能一辈子就住在这里?”冯皆她本来没啥好感,一听这话,更是逆耳,睥睨道:“我说住在这里了吗?我还真巴不得住在这里!有吃有喝,有两个俊俏媳妇陪着,哪个王八蛋愿意出去!”孙倩靓嗔怪道:“又耍贫嘴了。”冯剑翻翻白眼,悻悻道:“我在里面找了一圈,这是个死地洞,只有从这门中出去,别无他法。”孙倩杰讥讽道:“嘿!你这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呀,这里能出去吗?”冯剑正色道:“这你就不懂了!天明邵盼头出殡,而出口就在丧屋里,这屋里肯定人多,只要把洞外这几个人摆平,悄悄出去。你们本是女人,扮成女眷,反正出殡生人多,没人会怀疑的。再说,他们不敢用枪打,八成跟这些大木箱有关,在地洞里藏这么多沉重的大木箱子,这木箱肯定有门道。”孙倩靓问道:“有啥门道呀?”冯剑疲惫地摇摇头道:“我也不懂!我只是瞎胡猜←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可能、可能,唉!我困了,得睡一会,我得去跟二叔说,邵盼头要害俺全家……”折腾了半夜,的确是太累了,冯剑往木箱上一歪,早已出了甜甜的鼾声。

洞底虽说宽敞,但布满铁刺,两人站在紧靠井壁处没铁刺的地方,因空间狭隘,只好面对面站着,屏住呼吸,紧张地观察着上面的动静,两人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冯剑如坠梦中,轻声问道:“我叫冯剑,你叫啥呀?”那少女回答道:“我姓孙!叫孙倩靓!你叫我倩靓好了。”冯剑咀嚼了一阵,喃喃道:“倩靓!倩靓!你咋叫这么个怪名字?俺这里的女孩都是些叫花呀、霞呀、云呀、妮呀、兰呀、翠呀的,倩靓?不好听。”孙倩靓不屑道:“你懂得啥呀?‘倩’是表示美丽;‘靓’是表示漂亮、好看!你真是个榆木疙瘩,咋啥也不懂呢?”冯剑不以为然,笑道:“叫‘花’不是更好吗?叫‘倩靓’!那不是脱……”本想说“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话刚说一半,才想到对方是一个少女,此话不雅,硬是把剩下的半截话生生咽了回去。

邵盼头也不理他,继续道:“江湖上一提‘水泥鳅’,谁不竖大拇指呀?他被活活钉在城门楼子上,也没哼哧一声!六月的天,三天三夜水米没进,就是不死∧个士兵昼夜守候,等得不耐烦。第五天晌午,天气正热,几个士兵无聊,便坐树荫下打麻将消遣。突然,同志虎大骂背对他的士兵:本书转载zZz文学网1‘王八操的,你这是咋逗的牌呀?他逗七条你为啥不吃?留这么多对子顶个屁用?妈里个歪b,你上来替我把守大门,我下去替你逗几圈。’几个士兵见他蔫蔫的,以为早就死了,被他一吼,吓了一大跳。被指出破绽的那个士兵,当场吓得尿了一裤裆。”慧云“格格”一笑:“你们好象是说《水浒传》吧?”邵和坤忙道:“《水浒传》讲得是梁山好汉!梁山离这里不远,北行二百多里就到。不过,那故事生在北宋年间,我们说得是眼下的水泊好汉‘泊梁山在北宋时号称方圆八百里,几百年来,黄河泥沙已把湖泊填平,如今和咱这儿一样,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只有偏东隅有一个东平湖还在,那只是一个大水池子,哪能跟南四湖比呀!”慧云奇怪道:“南四湖?南四湖在什么地方?”

这一声“达达”!使冯家叔侄都莫明其妙。那女子二十出头,身材苗条婀娜,一头乌黑的秀从孝帽中披散开来,形如黑色的瀑布;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活泼迷人的丹凤眼镊人魂魄;白皙的鸭蛋脸上未施胭脂,樱桃小口轻启,露出一嘴洁白的牙齿∽话说得好:想要俏、一身孝!这样的美貌女子乡间少见,哪里是人!活脱脱一位仙女下凡。

须臾,庙门“吱呀”一声开了,冯二年一身雪白,喘着粗气走了进来←一边拍打身上的积雪,一边大声道:“何大哥呀!酒后睡觉,天寒地冻,你也不怕着凉?您那个徒弟呢?”见叫不应,颇感意外,自言自语道:“这么冷的天,睡这么死?老何,何大哥!咦……何大哥!你醒醒,醒醒,哎呀!”冯二年现何保信已死,大为震惊,话语里透着强烈的愤慨,吼道:“是谁干的?啊!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谁敢杀人?没有王法了?”冯剑见是堂叔,方才从神像后露出头来:“二叔!是您来了?”冯二年一见是他,极为意外,蹙眉道:“是冯剑!你咋在这里呀?你不是去解手了吗?”冯剑尴尬道:“我来找老何大爷!打听一下我姐姐的事!”冯二年气得嘴唇哆嗦,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知深浅的东西,打听点事,人家不愿说就算了,也不值得把人害了?”冯剑脑袋“嗡”地一下大了,面如死灰,颤抖着声音道:“二叔!您……您怀疑是我杀了老何大爷?”冯二年脸色煞白,断喝道:“咋是怀疑你呀?你也来看看,老何是咋死的?这刀子是不是你的?还说怀疑你?这叫证据确凿。”冯剑仔细一看,张大嘴作声不得:何保信被一刀刺中心脏,而插进何保信胸膛里的那把刀,正是他的七星小匕。冯剑下意识地摸摸腰间——仅有刀鞘悬在那儿……

何保信幽幽道:“‘人的命,板上钉,叫你咋弄你咋弄’!邵家坟上没长这根草,强求是得不到的,他就是个土财主的命呀!就象这大雪天,别人烤着炭火,守着媳妇孩子,热酒一壶,尽享天伦之乐。可咱爷们为了养家糊口,却飘流在外,在这破庙里存身,这就是命呀!”冯二年笑着打趣道:“何大哥!叹气有啥用呀?赶紧书接上回吧!”何保信一展愁容,舒眉笑道:“是啊!叹气又不顶肚子饱,对不对?好,咱就接着往下说……”

冯家爷们见他心无芥蒂,不禁莞尔。何保信感到羞赧,睥睨道:“大耳!你咋这么多出不完的洋症?你把那熊嘴捂上干啥?快解下来。”齐大耳见师父脸色不好,赶紧把毛巾解下。冯备好奇,在他头上瞅了半天,忍不住问道:“这位哥哥!你咋叫齐‘大耳’?这俩耳朵也不算大呀!”齐大耳怒极,猛地把头上的瓜皮棉帽扯下,露出两只肥硕的招风耳,冲他吼道:“我这对耳朵还不算大?你仔细看看,连俺师父都说我这俩耳朵割下来正好炒一盘下酒菜,还不算大吗?俺师父说:‘男子耳大进财宝,女子耳大瞎胡闹’;俺师父说:‘男子嘴大吃四方,女子嘴大吃钱粮’;俺师父说……”一瞥眼,现师父阴沉着脸,顿时吓了一跳,胆怯道:“俺师父还……还说:‘言多有失,鸭多嘈杂’;说我‘耳大多听,嘴短少说’;叫我少跟人家抬拧劲杠;叫我……”

冯二年中等身材,白白净净,象个书生!他虽已人到中年,依然面如冠玉,洒脱不俗,只是俊秀的眼神中含有幽怨,令人琢磨不透。小庙已被大雪笼罩,于大地一色,虽在路边,却是到了跟前才能现。冯成套、冯二年趔趄着推开庙门,走进庙去。小庙座北朝南,寺门破败,显然无僧人住持。冯二年抖落身上的雪粒,把手凑到嘴边哈气。环顾四周,见判官倾倒,土地爷躺在地上,供桌上布满灰尘,四周挂满蜘蛛网,地下一片狼籍,西北角屋顶更是破了一个大洞,朔风萧瑟,雪花凭借风势直往小庙里灌,地上已积一层白雪。就在这时,墙角突然有人招呼道:“老哥俩!您也来避雪呀?快过来喝两盅吧?”

另外:书中所列及的人物——特别是那些汉奸走狗、民族败类的名字(如贺志岩、仝可训、钱宗红、关建节等人),如不巧和某某人的经历、姓名雷同,纯属偶然巧合;不要因为自已是个瘸子、恰好姓“郭”;家中养过驴叫驴,草驴、某些部位比常人大上一圈、本人又姓“董”;走路象老娘们、一张叫人用脚踩扁的柿子脸上长满了粉疙瘩、说话哑喉咙破嗓,笑起来似患了重感冒的母鸭子叫,又恰好生有两只贼兮兮的母猪眼、父子俩在日伪时期又同当过汉奸者,便趾高气扬,得理不让人,气势汹汹地跑来和作者打官司。作者在此郑重声明:请你一定要自重,切勿削足适履,对号入座,自寻烦恼。

冯剑自信昨晚裹着头没被人看清面目,所以才敢重回阎陈庄。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一腔愤怒,拖着疲惫的脚步,赶到阎陈庄。还没进庄,远远听见唢呐声声,吹得是百鸟朝凤。原来此地风俗:年过六十岁去世,已过了花甲之年,称为“喜丧!”当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加上医疗条件极端落后,人的平均寿命只有四、五十岁,能活到六十岁,已算是长寿了。活到六十岁后去世,家人并不十分悲痛,反而应该高兴,称“半喜半忧!”所以唢呐吹得并不一定是哀乐。

一走进阎陈庄,只见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足有四、五千人!冯剑大吃一惊,心中暗道:“邵家在阎陈庄虽说是单门独户,亲戚倒是不少!”他穿过聚集在邵家大门外等着吊唁的各路亲朋好友,来到昨夜居住的厢房中。一进门,就见他爹冯成套正坐在当门的太师椅上,目光茫然,呆呆地独自垂泪。堂叔冯二年则倒背着手,焦急地来回踱步,却不见堂弟冯备的踪影。冯剑进门叫道:“爹,二叔,我回来了。”冯成套抬头怔怔地看着他,眼里含着热泪,又疼又气,埋怨道:“我的儿呀!你干啥去啦?从昨天夜里就找不到你,出事了你知道不?昨天半夜里枪响,闹腾了整整一夜,偏偏又找不着你了,把人都快急死啦!”冯二年见他一幅狼狈不堪的样子,身有泥迹,也厉声斥责道:“你这孩子!长这么大了,咋就是不懂事呀?兵荒马乱的瞎乱跑,万一有点闪失咋办呢?你看你一身都是泥,是不是跟人家打架啦?”冯剑胆怯地后退一步,低声道:“没跟人家打架!我正想给二叔说点事呢〓叔!真叫你们说对了,这家姓邵的是真不地道,他们……”悄悄把他昨夜的见闻说了一遍,却把自已躲藏进棺材,后又和孙倩靓姐妹一起钻进地洞与邵家父子及家丁们打斗了一夜的事略去不说。

冯二年、冯成套听了,不觉骇然,都惊呆了。冯剑道:“我当时听了,就想先给二叔说说,叫您拿个主意!”冯二年点了点头,轻声道:“冯剑!你做得对,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咱爷仨知道,对谁都不要再提了。冯剑!我说的话你听懂了吗?”冯剑知此事关系重大,不禁打了个寒战。冯二年对冯成套道:“大哥!上供烧完纸后,咱们马上就走,这是事非之地,不能久留,我总预感到今天要出大事!”冯成套见儿子平安回来了,提了一夜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听堂弟这么一说,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焦急地询问道:“不能说走就走呀!总得找个事由吧?”冯二年道:“就说离家遥远,得早点赶回去∽话说”客走主安“!估计他们不会阻拦。再说,邵家出大事了!从清起来我就看见慧云耷拉着脸支派家丁们进进出出,家丁们都很紧张。刚才又有一个郑医生来了,在丧屋里呆了半天才走s听见他们说啥”伤筋动骨一百天,断腿要上夹板静躺三个月“;还说啥”老东家肋骨断了三根,摔得太重,怕是要准备后事了。“你说他们还顾得上管咱们吗?冯剑!你去把冯备找来,咱们就蹲在这屋里,哪儿也不去。吃过晌午饭就开始烧纸,反正咱也没办啥供,拿钱回一桌,成过殓就走。”冯剑此时最关心孙家姐妹的安危,见二叔催促着要走,心里极不情愿,却又找不出理由反驳,踌躇了半晌,悻悻问道:“冯备他……他干啥去了?”冯成套斥责道:“干啥去了?还不是找你去了。你就是不能叫人省心,还不快点去找他!”冯剑见父亲火,不敢怠慢,只得出门去找冯备。

一出门,正撞见范管家迎面而来,冯剑大吃一惊,正要躲藏,范管家却象没看见他一样匆匆而过。冯剑恍然大悟:范管家并没认出他来。冯剑见他走路匆忙,心念一动,便悄悄跟在范管家身后,看看他去干啥!院内多是操办丧事的人们,更有前来吊唁的各路亲戚,净是些生面孔,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范管家只顾匆匆走路,做梦也没想到背后跟着一个尾巴。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拐过月亮门,来到正堂丧屋。用秫秸织成的箔搭成的灵堂早已布置停当,邵盼头的两个儿子邵镰把、邵镰棵分跪在灵堂两边,俗称“跪棚”!灵堂正中,放了一个硕大的花圈。花圈后面,挂着一张秫秸织成的箔做的门帘,门帘后既是丧屋。范管家一掀门帘,钻进丧屋,许久不出来。白天虽然人多嘈杂,冯剑到底不敢随便走进丧屋,怕引起邵盼头们的怀疑←只顾着急,却没注意到灵棚里有一双阴郁的眼睛正惊异地上下打量他,这人就是邵盼头的二儿子邵镰把!他见冯剑一身泥迹,且棉鞋上也沾满了泥浆,不禁蹙眉,若有所思。这时,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老绵羊一阵风似地从冯剑身旁闪过,钻进丧屋里。须臾,范管家急急慌慌和老绵羊一起从丧屋里跑了出来,直奔大门外。冯剑见他们慌里慌张,心中诧异,也随着他们一起来到大门外。

大门外搭有两个席棚,左边的席棚里面坐着唢呐班子,正鼓着劲吹得正欢;右边的席棚里面摆着一张方桌,俗称为“柜”!是记录丧礼的地方。此时方桌旁坐着一个穿着长袍大褂,面目清癯,小眼淡眉、羊鼻方嘴的先生!这先生有三十多岁,瘦削高挑,手握一杆饱蘸墨汁的毛笔,笔尖在丧单上直摇,却不知如何下笔▲在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个瘦小矍铄,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戴着狗皮帽子的老头!老头的身旁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大汉,长得虎背熊腰,两道粗眉,一对饿狼似的蚕豆眼,硕大的酒糟鼻子,一张血盆大口,腰间鼓鼓囊囊,象是藏有家伙!

范管家不知对方来头,近前陪笑问道:“是啥庄上的亲戚?您不说名字,咋叫先生上丧单呢?”先生见管家来了,赶忙起身附他耳边小声道:“也没说是啥庄上来的,我问他:”您叫啥名字?“他说:”金钟、二子、人口木!“我一听是字迷,掂算了一会,象是”钟元保“三个字。便问他:”是叫钟元保吗?“这个年轻的就急了,破口大骂,我怕写错,就没敢下笔。”范管家见来者不善,又上前拱了拱手,陪笑问道:“请问二位:是哪庄上的亲戚?既然来烧纸,就算有个言差语错,看在邵东家的面子上担待些,别难为先生呀!”那大汉怪眼一瞪,环顾一周道:“我不是说了吗!他老人家”金钟、二子、人口木“,记呀!”范管家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老人家是叫”钟元保“吗?”老头也不言语,洋洋不睬。大汉右手就往腰里面掏。范管家心中大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对先生道:“张先生,你写。”张先生为难道:“咋写呀?”范管家道:“你就照他说得写:他老人家”金钟、二子、人口木“!”张先生有范管家撑腰,运笔如飞,在丧单上写下:“他老人家金钟、二子、人口木”!留山羊胡子的老头摆摆手,朗声道:“好了、好了,我就叫钟元保!看你在邵家挺当家的,你是谁呀?”范管家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我是管家,姓范!叫范清宇!”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一阵,道:“噢!是范管家!那就麻烦你到里面通报一声,就说闯关外的钟元保来了,叫邵和坤亲自来接我。”范管家见他口气颇大,踌躇了一下,转身就走。刚行两步,范清宇扭身回来,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老东家身体欠安,是不是……”钟元保脸一寒,训斥道:“这是啥规矩呀?还不快去?咋有这么多废话?”范管家又问道:“您是邵家的亲戚?还是老东家的朋友?”钟元保极不耐烦,“哼”了一声,冷冷道:“问这么多干啥?到里头传个话,叫邵和坤亲自来接,快点去吧!”范管家不敢怠慢,一溜小跑,直奔丧屋。

丧屋里,摔断了一条腿的邵盼头脸色苍白,爬在棺材旁的麦秸堆里,疼得脸已扭曲变形。范管家掀帘进去,神色紧张地对他说道:“邵东家!外面来的是一个怪客。”邵盼头警觉地问道:“是阚双群来了?”范管家道:“不是!阚双群早就来了,在厢房里正跟舅老爷在一起呢。这人是一个叫钟元保的。这人坐下来就说字迷,弄得张合业不知怎样下笔书写丧礼。”邵盼头皱了皱眉头,诧异道:“钟元保?钟元保?没这门亲戚呀!再说,亲戚朋友中根本就没有姓钟的,这人会是谁呢?”范管家道:“这人口气很大,要老东家亲自到门外去接▲且,他那个二十多岁的愣头青徒弟!腰里好象还带着家伙。”邵盼头“哦”了一声,低头沉思,许久抬头问道:“他没说是啥亲戚吗?”范管家摇摇头道:“没说←只说他叫钟元保,是从关外来的。”邵盼头寻思道:“麻烦咋都凑到一起了,不会是仇家吧!老东家醒过来没有?”范管家道:“刚才去看时还在昏迷,高烧说胡话。”邵盼头叹息道:“看来只有我亲自去了。”一起身,便疼得冒出一身虚汗。范管家见状,忙劝道:“您伤成这样,真不行,叫太太去吧。”邵盼头无奈,道:“也中,你把太太请过来。”

慧云就在棺材的右面,见范管家进来和邵盼头嘀嘀咕咕,猜着有事,范管家一招呼,就过来了。范管家把事情源源本本一说,慧云道:“不是亲戚,难道是朋友?以前听老东家说过他有一个姓钟的朋友吗?”邵盼头难堪道:“俺爷俩本来就不和睦,十天半月也难得说上一句话,我也不理论他那些陈年烂芝麻的熊事,反正亲戚里面没有姓钟的,要是朋友,倒是说不准!既然是从关外来的,看来出去的年头也不短了。老爷子早年酒肉朋友是不少,说不定有闯关外的。是他的朋友倒好说,就怕是冤家对头找上门来。老范说他们腰里面还带着家伙,恐怕来者不善。范管家!你派人四处巡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生人!”范管家苦笑道:“今天生人忒多了,来的都是些亲戚朋友,哪一家不带五、六个人来?除了常来的至亲看着面熟,十个人中倒有九个不认识。”邵盼头刀削脸一寒,骂道:“越来越混帐了,我叫你查亲戚了吗?是凡强盗、响马、行伍之人,常在江湖上行走,既要害人更要防人,自然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寐,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种人是凡行路、吃饭、睡觉、做事,先找退路,他们眼欢得很,普通老百姓能比吗?我叫你查的是这些人!特别是有东北口音的。你跟我这么多年,咋一点没长进呀?”范管家被骂得狗头喷血,羞愧难当,满脸通红,无地自容,讪笑道:“邵东家!您别生气,我这就派人去查。”说罢,慌忙起身来到外面,安排人手去搜查了。

范管家一走,邵盼头陪笑道:“还得请太太亲自出马,摸摸这个钟元保是个啥来路。”慧云点头道:“行呀!那我就出去看看。”邵盼头嘱咐道:“今天是出殡,不论啥事都得忍,居丧矮人一头,千万记住!闹起事来,名声不好听。”慧云应道:“嗯!不用你交待,我知道了。”说罢,起身就往外走。慧云穿过人群来到大门外,一眼就看到那一老一少两个戴狗皮帽子的外乡人,正大刺刺地端坐在条凳上。慧云上前问道:“请问:二位是……”年老的正闭目养神,还没来得及回答。年轻的眼睛一亮,忙捅了年老的一下,惊叫道:“师父!你睁开眼看看,这个小娘们可比香满楼的窑姐小桃红标致多了。”声音颇大,引得众人都扭脸往这里看。老绵羊站在一旁,见他对东家太太当面污辱,顿时恶从心边起、怒从胆边生,冲上前来,高声叱骂道:“这是从哪个地沟里爬出来的操蛋孩子?跑到阎陈庄撒野来了?揍他!”几个人同声吆喝,声威甚大。那家伙一愣,“噌”地站起身来,怪眼一翻,左脚抬起往条凳上一踏,大叫道:“谁呀!是谁呀?是谁这么横啊?有种的站出来?妈里个巴子的,是谁不要命了?犯了我老人家的脾气,一枪崩了你,叫你今天一起出殡,跟那个老妖婆埋在一块。”

此语一出,更是大为不敬。在场的都是邵家的至亲好友,哪能受这个屈辱?只听一声吆喝,当即就冲上来数人,向他扑去。那家伙见状不妙,粗眉倒立,左脚往凳子上一踏,前脚尖用力,一拧身便跳上桌子。桌子不堪重压,吱吱作响,那家伙使劲一踩,桌子便散了架。在桌子散架的同时,桌子上盛满墨汁的砚台弹起两尺,恰巧倒扣在惊慌失措、拔腿欲逃的张先生脑袋上。张先生一不留神,霎时变成了“黑先生”!桌子既散架,那家伙跃向空中,右脚尖绷直,照准抢先动手的老绵羊抬腿就是一脚,正弹踢在他的下巴了。正喊叫着的老绵羊登时大张着嘴,下巴脱臼满脸痛苦,声音戛然而止——老绵羊成了死绵羊!这时,又有一人冲上前去,弯腰抱住那家伙刚刚落地的左腿要扳,想把他摔个大跟头。那家伙眼疾手快,不等他用力,迅疾弯下腰来,两手掐住了那人脑袋,用力一拧。那人脖子上没装轴承,一下子被拧成了麻花,脸磨到了背后,成了“朝后看”!那人当时就瘫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两着得手,那家伙用力一蹬,身子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打了个漂亮的飞旋,稳稳落在地上。接着双手前撑,左脚尖点地,身子不动,右脚尖前伸,“刷”地一个扫堂腿,划了一个圆圈,剩下的那两位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就被扫倒在地,摔了个屁股墩。这几下干净利索,围观的人们都惊呆了。钟元保喝道:“振五,在我老朋友家中,可不能放肆。”虽是训斥,脸上却露出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