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受宠若惊,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姚哥,这怎么好意思……”

“你小子还挺谦虚的呢,看你这熊样也就是个欺负‘老巴子’的主儿。得,看在一个区住着的份上,我饶你一顿打。来,给大爷拿个腰儿。”老鹞子怏怏地冲天吐了一口气,推开巴儿,反手冲我招了招,顺势趴下了。

这口气很不友好,我的心咯噔一下,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别误会,我不是想跟他玩命,我那是准备享受他的拳脚施加在我身上所产生的快感呢。呵,这话说的有些凄凉,怕你听不懂,我干脆这样跟你解释:这也可以叫做自我保护。**他老人家的《论持久战》里好像有这么一句:“敌进我退,敌追我跑。”

我下意识地站住,紧着胸口回答:“认识认识,是扬哥嘛。”

“刷锅的,帮我分析分析,你说所长真的能把我换到大号里去吗,他不会是吓唬我吧?”我往刷锅的那边偎了偎,颤着嗓子问。

班长刚走,刷锅的就急不住了,拉着叫驴贴到了墙面上:“来来来,我教你认识字。看好了啊,一,热爱祖国,拥护中国**的领导,遵守监规纪律……”叫驴迷瞪着眼睛一句一句地跟着念,表情一阵虔诚一阵迷惘一阵麻木。

“果木?”叫驴茫然,“班长,俺不卖果木,俺是个赶马车的。”

“一般是这样,死刑号‘事事’多,所长怕出事儿。”

我感觉有些落寞,不由自主地想家,鼻子酸一阵麻一阵,眼圈也像抹了辣椒。

林志扬破口大骂:“耍他妈大牌?你以为你是李双江?唱!不唱明天放茅砸你老**的。”

邱美香一把拉回了我:“老胡,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咋的?人家不让犯人捐,咱们不是公民,没资格。”

邱美香并没觉察出我脸上的变化,兀自靠在墙上喋喋不休:“哥,你说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起码得问问清楚人家到底办没办成事儿吧?我……哥,我还没等给她‘攮’进去呢,就给‘绳’进来了。哥……”

“开饭喽――”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接着一阵大乱,乒乒乓乓的缸子碰撞声煞是热闹。

“搬着马桶去厕所。”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美好的春天。

我记得那天的“咿呀”声一直在耳边回响很长时间,搞得我的耳朵直痒痒。

对面的墙上写满了字,那些字大都歪歪扭扭像乱草,让我连看一下是什么内容都懒得动,歪过头看侧面,那几个字倒是很工整,看划痕像是用一枚黑色的纽扣刻上去的,有点儿硬笔书法的味道,只是字迹很小,像蚊子。竖起眼珠看了几分钟,我终于看清楚了,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人生来是自由的,但却存在于充满锁链的世界――卢梭。这话似乎有些矛盾,想了好一阵还是没弄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关于礼拜天,我有许多美好的回忆,我喜欢在礼拜天里逛公园。四月初的礼拜天,公园里可以看见成群的蝴蝶,它们很漂亮,可是我对它们没有兴趣,我只在意那些打扮得像蝴蝶一样漂亮的女人。上个礼拜天,我带我妈去公园遛弯儿,我妈对我说,你也不小了,自己有能耐就找个对象吧。我说,不着急,不着急,等我当了国务院总理再找也不迟……现在看来,这个目标太远大了,远大到我必须重新“回炉”才行。我不敢想象我这一生还能不能让我妈遂愿,我感觉目前的我跟一条蛆差不多,什么时候能够爬出粪坑还难说,更别说找对象了。

里面的一张皮椅子上坐着一位花白头脸色阴沉的人,他不看我,拿一根比擀面杖细不了多少的烟袋敲了敲桌子:“蹲下。”

监狱是社会的浓缩,一切丑恶在这里集中地展现,然后像镜子一样残忍地不留情面地照向大墙外的世界。偶然间,我们会看见自己,或者身边的人的嘴脸,不寒而栗,捧着书的手颤抖了一下。

“是是,梁所……其实他也没抽几口。”

“胡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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