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鹞子坐起来,摩挲着爬到跟前的“狗”脑袋,瞟我一眼:“膘子,别绷着屁股,这里没有操腚眼儿的。知道我是谁吗?”

林志扬看见了我,侧过脸冲我做了个狰狞的表情:“看什么看?不认识大哥了?”

眼看要到中午了,所长怎么还不来领我换号呢?

天上有几颗淡淡的星星,窗口太小看不见月亮,但我能感觉到月光,月光使这方天空显得十分安详。

“朋友,卖什么果木的?”刷锅的蹲在叫驴旁边,像个询问病人病情的大夫。

“下了起诉就得有人去陪着?”我不解。

大家三三两两地溜达,几乎没有说话的声音。

老羊肉哼唧道:“唱不出来啦,找不着感觉啊。”

捐款?这可是个表现的好机会,我连忙接口:“我也捐!”

这家伙终于露馅啦。刚才不是说你是破门的吗?这话还没捂热乎呢,就又成“办事儿”的了。看来这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主儿,河北省会给安插到河南去了,看来家住河西区也是假的,口音不太地道,好像是郊区的。我索性不理他了,在脑子里唱起了昨天半夜刚谱写的“咿呀”歌来:咿呀咿儿哟,咿呀么咿儿哟……

“**,香啊!今天是不是吃西餐?”刚坐下打了几个冷战,林志扬的破锣嗓子就在隔壁响了起来。

“去哪儿?”我知道这不会是提审,但是我不知道这当口他叫我出去干什么,心忽然就有些空。

一缕晨曦破窗而入,晨曦中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雾气。

后来我终于有机会与汤勇接触,谈到他的这声“咿呀”。他说,我那是在叫板呢,京剧里,角儿出场一般都先来这么一嗓子,懂行的票友在听到这一嗓子之后,应该喝声亮彩的。我说,那种时候我可不敢喝彩,我怕挨打。汤勇笑了,他说,在这里挨打不丢人,这叫修心养性,为了出去以后不挨打。我相信了他的话,以前挨过的打几乎全都忘记了。

整个号子空荡荡的,房顶老高,有两个人叠加起来的高度。灰蒙蒙的房顶上孤零零地吊着一只黄乎乎的灯泡,像塑料袋里装着的一泡稀屎。从门口到后窗有一张半床长短的距离,两臂伸开能够摸到墙,墙上密密麻麻粘满了蚊子血,这些蚊子血与地板上暗红色的地板漆交相辉映,让我怀疑这是某位艺术大师的精心杰作。一只充做马桶的大号涂料桶大大咧咧地蹲在门口,宛如一条看家狗。

咦?这儿不是关了很多人吗?怎么连个问声好的都没有?人呢?难道这里也歇礼拜天?

皮带被抽走了,我只好揪着裤腰一扯一绊地往里走。

和自由社会的人们一样,“人渣”也是人,而人性是相通的。于是,笑的时候,你会感到一些恐惧,思索的时候,你会感觉寒意。小说里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物,他们的言谈举止以及隐藏其中的诡秘的意识,会不断地让你感觉熟悉。那些人、那些意识,那些行动坐卧求取生存的方式,不正和我们身边的人们一样吗?只不过他们残酷地把自己暴露出来甚至自虐地把自己撕裂了,而我们身边的人还在千方百计自作聪明地遮掩着几乎所有人性中的恶与丑。

冬瓜脸正在用报纸接那根断了的“绳子”,扬扬手说:“不结实,我再编编。”

老鹞子不说话,从旁边的一床被子上抽了一根线,朝巴儿勾了勾指头:“遛遛来。”

巴儿爬过来,老鹞子把那根线直接拴在巴儿的脖圈儿上,牵着就走。

遛了一阵“狗”,号子里安静下来。大号里的规矩就是两样,老大不说话,没人敢随便开口。

老鹞子在抠他的脚丫子,不时将两根手指捻一捻,再拿到鼻子底下晃两晃,不知道是不是在闻味道。

核桃脸老贾又来送水了,除了叮当作响的勺子碰缸子声,没有别的声响,像是一种操作流程。

隔壁有人在唱京戏:“苏三出门把头低,正好看见自己的x,虽说不是好东西,百货商场没有卖的……”

老鹞子想笑,矜持地咧了咧嘴。号子里“嗡”的一声开始了低声说话,时缓时急,像风吹小雨。

午饭终于在相对轻松的气氛中开始了。

听到送饭老头敲窗口的声音,老鹞子一跃而起,蹲在门口一个一个往里接着黑面馒头。“羊”们的眼睛开始慢慢由黄变绿,又由绿变蓝,最后变成了狼那样血红的颜色,双臂撑在地板上权作支起的前爪,紧紧地盯着放在地上的一堆馒头。

老鹞子吩咐身旁那位长着冬瓜脸的汉子:“寒露,接菜!”自己就用手挨个掂黑乎乎的馒头。

我大惑不解:掂什么掂,总不能掂出个蛋糕来吧?看了一会儿,我明白了,哦,敢情这家伙是在掂分量大小呢……看来大的要留给自己。

老鹞子掂了三个来回,这才挑出四五个看着壮实一点儿的馒头,放在一边,又从别的馒头上每个掐下一块来,把掐下来的放进嘴里,再把挑出来的馒头逐个递给身边的人:“吃吧,等到了劳改队别忘了姚哥的好处。”

“等等!把碗都给我伸过来,”那个叫寒露的冬瓜脸汉子拿着汤匙挨个碗里挑肥肉,“来,把肉都给姚哥!伸碗伸碗,别磨蹭,动作要迅,要规范,鸡操驴,鸭上猪,都给我飞起来玩!胡四,看什么看?说你呢,把碗伸过来!”随即,两块指甲大小的肥肉被舀走了。

巴儿哼哧哼哧地靠到老鹞子身边,仰起脑袋呱嗒呱嗒地冲他伸舌头。

老鹞子笑笑,从地下拣起一个馒头,在他的脸上轻轻一蹭,巴儿忙不迭地伸出了“爪子”。老鹞子抽回手,从馒头上掐了指甲大小的一块,“啵啵”地唤着:“滚一个滚一个,好,张开嘴张开嘴……舌头,舌头伸出来!妈的,整个一条柴火狗。”巴儿嘴里哼哼着,舌头一卷一卷地冲馒头示威。老鹞子将手里的馒头往上一丢,巴儿跳起来,叼起那点馒头蹿到墙角,喉头一咕噜,接着低下脑袋开始朝自己的饭下了嘴巴子。这看起来像是一种约定程序,似乎每顿饭都是这样,要不巴儿应该是不会只多吃这么一点儿就放弃的。

旁边几个家伙的脸色很难看,好像是在嫉妒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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