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起诉就得有人去陪着?”我不解。

梁所没等汤勇走近我们就喊了一声:“全体起立,放风!”

老羊肉哼唧道:“唱不出来啦,找不着感觉啊。”

班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胡四,你家里有钱吗?”

这家伙终于露馅啦。刚才不是说你是破门的吗?这话还没捂热乎呢,就又成“办事儿”的了。看来这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主儿,河北省会给安插到河南去了,看来家住河西区也是假的,口音不太地道,好像是郊区的。我索性不理他了,在脑子里唱起了昨天半夜刚谱写的“咿呀”歌来:咿呀咿儿哟,咿呀么咿儿哟……

“以后要遵守纪律,不要随便跟别的号子搭腔。”回监号的路上,刘所叮嘱我。

“去哪儿?”我知道这不会是提审,但是我不知道这当口他叫我出去干什么,心忽然就有些空。

“人呢?把碗拿到外面,”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外面催促,“快点儿快点儿,吃屎也得趁热乎!”

后来我终于有机会与汤勇接触,谈到他的这声“咿呀”。他说,我那是在叫板呢,京剧里,角儿出场一般都先来这么一嗓子,懂行的票友在听到这一嗓子之后,应该喝声亮彩的。我说,那种时候我可不敢喝彩,我怕挨打。汤勇笑了,他说,在这里挨打不丢人,这叫修心养性,为了出去以后不挨打。我相信了他的话,以前挨过的打几乎全都忘记了。

今夜,一样的月光,一样地在天上堆积,可我却看不到从前的那轮月亮。月亮可能不会照耀我了,它讨厌我,它讨厌一切半人半鬼的家伙。那阵羊叫唤又从后窗飘了过来。我的心里憋屈,眼睛也散光,眼前飘忽着一些破碎的往事,这些往事渐渐化成一付巨大的手铐。

咦?这儿不是关了很多人吗?怎么连个问声好的都没有?人呢?难道这里也歇礼拜天?

走廊里静悄悄的,除了尽头的灯光下站着一位荷枪的武警外,整个走廊空无一人。

和自由社会的人们一样,“人渣”也是人,而人性是相通的。于是,笑的时候,你会感到一些恐惧,思索的时候,你会感觉寒意。小说里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物,他们的言谈举止以及隐藏其中的诡秘的意识,会不断地让你感觉熟悉。那些人、那些意识,那些行动坐卧求取生存的方式,不正和我们身边的人们一样吗?只不过他们残酷地把自己暴露出来甚至自虐地把自己撕裂了,而我们身边的人还在千方百计自作聪明地遮掩着几乎所有人性中的恶与丑。

刷锅的跳过去,在他的脖子上横扫一掌:“娘啊?关你娘什么事儿?命苦不能怨父母!说,怎么个事儿你?”

接下来我弄明白了:叫驴朋友姓杨,是个光棍儿,今年四十出头了,年前好歹谈了个瘸腿老姑娘,正准备结婚呢,被村长给搅黄了。叫驴勃然大怒,带了武大郎的怨气和武二郎的杀机,自制了一个炸药包,趁天黑放在村长家的窗台上,点上导火索就跑了。结果,接下来的一声爆响,把村长家靠窗睡的四口人全“照顾”到医院里去了,死没死人目前还不知道呢。

“老杨,”我说,“你完蛋了,不管死不死人,你这罪过都不轻呢。弄不好要打眼儿啊。”

“俺知道,俺哪能连这个都不知道?唉,俺真不想活了……”叫驴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炸他的时候我就打好谱了,反正我赤条条的光棍一根,死也就死了,反正我够本了呗。可怜我那老娘啊,我这一走,她可怎么活啊……今年的种子没买,化肥没买,大棚也‘掀盖儿’了,俺三叔的‘饥荒’还没打,好几百呢……哎,班长,我一天也没进食儿了,能不能给弄点儿饭吃?”

“又一个饿死鬼,”刷锅的忍住笑,神色暧昧地瞅了瞅叫驴,“晚上有肉包子吃,你吆喝吆喝所长,所长就给你送来了。”

“真的?那好,”叫驴搭拉着脸,木呆呆地站起来,扒拉开小窗,一顿,猛地咧开了嗓子,“所长!所……”

刷锅的脸色大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好家伙,你小子可真够实在的,”猛地把他推倒在地上,“你以为所长是店小二啊,说给你上菜就给你上菜?你个怪x……算了,不跟你个缺心眼儿的瞎唠叨了,说多了你也消化不了……这样,”刷锅的拉叫驴站到墙边,指着墙上的一张白纸说,“老杨,这上面有八条监规纪律,你得先背过了才能吃上包子,所长要是不给你送,兄弟我亲自给你包。”

阅读最新章节请访问,小说网更新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