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元宵笑道:“回城主师叔的话,我爹好得很呢!”她自小便叫李玄矶城主师叔,别人听得惯了,也不觉奇怪。

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有人声,她困得紧,隐约觉得那是大师兄尚悲云的声音,想要起来出去看看,竟睁不开眼来,她心里想,怕是梦罢,大师兄怎会知道我回来?这样一觉睡去,醒来时,外面的窗纸已透了白。

半个时辰后,凌白又拿来一颗药丸和一碗汤药给她服用,洛小丁苦笑:“不是死不了么?还吃这些做什么?”话虽如此说,却已接了药丸一口吞下,而后咬着牙将那碗汤药一气喝光。

四周帷幄低垂,暗红的一片,并不见师父的身影。那女子拿了一幅干净的白色棉布一层层往她胸前缠裹,洛小丁挣扎着阻止她道:“我自己来!”

李玄矶面凝冷霜,眼中似要冒出火来:“曲沉丝打中了他的左臂,为防毒性蔓延,我封了他这条手臂的血脉。”

“师父!”洛小丁张张嘴,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师父的影子一忽儿飘近,一忽儿飘远,渐渐被白雾包裹,消失无踪。

左金鹏没有作声,屋子里静默一片,过了片刻,忽听“啪”地一声脆响,好像有人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左金鹏“呀”地一声道:“不对……不对!”

左金鹏道:“哪里哪里!”口里客气不已,却就是不肯下马,眼光一直盯着李玄矶身后的马车不放,又道,“今日左某执行公务,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洛小丁闻听此话,方才开解了些,想了一想,摇头道:“没有……弟子从未与千尺门的人打过交道。”

他将铜钱狠狠攥进手心,退身出来,一个不小心撞上床弦,恰恰碰在左肩膀上,忽如其来的痛楚令他咝地抽了口气,强忍着痛又将铜钱穿好,而后打个死结。死结,永远都不放开!他满意地看看手中铜钱,无比珍爱地将其塞入腰间。

老肖道:“二公子也来了!”

没看几行书,便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一股冷风灌入,有人掀开厚厚的门帘,迈步走了进来。他抬头一看,就见风竹冷神采奕奕站在面前。风竹冷一边解他身上披着的裘皮雪氅,一边朝他笑道:“我道你真不来……正要再遣人请一遭。”因是生辰,他内里便穿了件绛红色云罗纹锦缎棉袍,颇见喜气。

李玄矶一怔,渐渐悟出她语中深意,摇头道:“你不能……总是如此,须知万事万物,总要循天道,若逆而行之,日后必结苦果,我只怕你吃不消……”眼见洛小丁渐渐红了脸,玉脂一般的面颊上竟是绯红的一片,这话便再也说不下去,叹道,“罢了,你既不愿意服,那便由你……可是……”

洛小丁闻言,面露喜色,不待他说完,便道:“多谢师父。”

李玄矶朝她扬扬手:“回去吧!”

洛小丁起身朝师父躬身一礼,返身欲走,李玄矶却忽地坐了起来,唤道:“小丁……”

“嗯?”洛小丁驻足,转身回头。

“过阵子……你去……”李玄矶欲言又止,斟酌半晌,出口所言却成了别的话,“这一阵子,你还是少出去为妙。”语声淡而无澜,甚至还含了几分温存,却仍有警示的意味。

洛小丁微怔,随即道:“是,弟子明白。”

李玄矶面色渐冷,再不说话,背转身不看她,挥手叫她出去。

洛小丁回到房中,将偷来的那几味药混入先前的药包之中,照旧还给鹧鸪,鹧鸪拿了药去,仍旧每日按时煎给她服用。

之后的几日过得还算平静,李玄矶叫秦管家带话,命她不必每日过去请安。洛小丁闲来无事,便去书阁看书。接近年关,又逢尚悲云大婚,李玄矶整日忙碌,并没空到书阁来,偌大的书阁之中便常常只有洛小丁一人,师徒二人虽同住在一个院中,却已有些日子没碰过面。

尚悲云的婚期定在仲月二十八,大概也在忙于婚事,一直没有过来找她。洛小丁每日来往于书阁厢房之间,再不涉足取松院外一步,只从丫鬟鹧鸪的口中知道外面的一点事情。鹧鸪说的吞吞吐吐,显然是有所顾忌,洛小丁也不追问,心里猜了个八九分,想想又觉好笑又觉好气。

她倒不知道仲月二十八这日子竟那么好,连大师伯裴玄义都要赶着这日子来娶小妾。大师伯是师祖裴子庆的长子,也不知为什么,师祖临终前竟宁愿将城主之位传于李玄矶,也不肯传给自己的儿子。裴玄义历来与师父不和,经此更添嫌隙,凡事总跟李玄矶对着干,如今这样,无非是要师父难堪,想来师父这些日子一定在为此事头痛。

那一日他去找霍师伯应该是为着这事情,以往大师伯只要来跟他闹,师父最后都会妥协,以求得个安稳,免得裴玄义闹得鸡犬不宁。洛小丁猜,这一次师父多半也会如此,看来大师兄的婚期是要往后推了,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这一向是师父的行事原则。

洛小丁在书阁里坐着,想一回叹一回,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有几分替师父悬心,隐约还有一丝喜悦,这喜悦来得莫名其妙,竟让她有些惶惶不安起来,大师兄不能如期完婚,她不觉得遗憾,反而生出这份心来,实在是……有些可鄙。

如今浮云城里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能有什么关系呢?什么都不需要她,什么都不容她插手。一切都那么索然无趣,在这懒怠无味的时光里,洛小丁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对着满屋子的书了一早的呆,接近晌午时分,才起身往自己房里走。

打开书阁大门时,竟见尚悲云来了,洛小丁又惊又喜,慌忙将他让进书阁。

尚悲云精神不是很好,懒懒靠着火盆旁的椅子坐下,道:“如今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跟师父磨了好一阵的嘴皮子,才准进来看你。”

洛小丁一边给他斟茶,一边笑:“来看我做什么?等你大婚的时候我自然会去贺喜,还怕我少了你那份礼?”7788xiaoshuo

尚悲云笑了笑,笑得很没精神:“指不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是说这月二十八么?”

尚悲云摇头:“算了,不谈此事,我这阵子头都大了。”

洛小丁笑眯眯道:“幸而只是头大,若是连身子都大了,这新郎官的喜服可要重做喽。”

尚悲云给她逗得笑起来,拍着扶手道:“你这臭小子,总也没个正形,也不知道稚燕师妹喜欢你什么?”

此话一出,洛小丁便没了声,自旁边拖了把椅子坐下,捧着手里的茶盅低头看里面的茶叶。

尚悲云见她如此,便有些明白了,虽不好再往下说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提醒:“元宵前两日闹着要找你算账,还好被霍先生劝住了,你既不喜欢薛师妹,往后便躲着点,别让她误会了。”

洛小丁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问:“薛师妹没被罚吧?”

尚悲云喝了口茶,小声道:“被罚去小寒山面壁……半月。”

洛小丁愕然,那一日师父似乎并没有说要责罚的话,怎地忽然间就罚了?小寒山那里这阵子冷得出奇,薛稚燕一个女子,又那么柔弱,如何经受得住?到底还是她的罪过,薛师妹若不来见自己,又怎会受此责罚?她越想越是不安,眉头不由自主便锁得紧了。

尚悲云往书阁外看了看,见门窗都关得严丝合缝,便朝洛小丁这边靠了靠,低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师父这么不高兴?”

洛小丁没想到他竟会问这个,倒吃了一惊,忙道:“没有,大师兄怎会如此想?”

“我原本还以为是为着薛师妹的事情,仔细想来却又不像,那件事原该责罚的人是我,可是师父一句话都没有说……”尚悲云长眉微敛,满面疑云,“你如今在师父这里,既不准你出去做事,也不准外人来看,同禁足有什么两样?”

洛小丁一怔,竟连大师兄都看出来了,她望着他,心头怅然,一时无言以对。

尚悲云叹了一声:“我今日跟师父说,我手头上事情太多,想把芳芷院的事务交还于你,话还没说完,便给师父挡了回来。”说到此处,神情便有些沮丧。

洛小丁眼中一热,却强自忍住了,朝他微笑致谢:“劳大师兄费心了!”想了想又道,“师父这阵子忙,兹事体大,这些事动来动去的总是麻烦,一动不如一静……大师兄就先辛苦上一阵子,等你完了婚,师父自会体恤,也许便另外安排了。”

尚悲云嘴角往上扬了扬,似乎想笑,却没能笑得出来,只定定望住她,满眼歉疚之色:“小丁,师兄总也帮不上你……实在是,没用得很。”

“大师兄别这么说,这些年一直是大师兄在帮我,若不是你,小丁只怕早已死在乱尸堆中了……”洛小丁幽幽望住尚悲云,心潮浮动,大师兄待她恩重如山,这一生感激尚且来不及,她又岂会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