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苏醒

“滋……滋滋……啪!”

路灯闪了几下,灭掉,片刻后又重新亮起。

午夜的黑暗中,这条异常冷清的街道上光线明灭交替着,象是出了问题的老旧电视机,画面忽隐忽现。

这条街道并不是主干道,延伸到城市边缘处时已经很偏僻了,旁边是一座不算高的小山,山下有栅栏围着,本地人都知道,那里已经算是盘山中学的范围。在没什么特殊景点的本地,这所建在山腰上的中学算是一个不小的特色。

街道另一边是一片稀落的平房,里面有着蛛网般杂乱的小暗巷,不过实际上住在这里的人已经不多了,据说再过段时间就会拆迁。正因为这样,这一地带一直比较乱,入夜之后便很少有行人经过。

街边的路灯年久失修,大都坏掉了,亮着的几盏也有着大约是电压不稳的问题,灯丝忽明忽暗地闪烁,有时暗下去的一刻还会“啪”的一声冒出火花来,让人以为它已经彻底报废,但隔得片刻,却又总是很顽固地重亲亮起来。

远方,午夜的城市灯光渐次稀疏,这边更是冷清荒凉。时值深秋,树叶凋零,寒冷的风从远方沿着街道刮过来,落叶在明灭不定的街灯下纷飞飘散,中间偶尔还会夹杂着一块破旧报纸的碎片。

司南静静地走在这条偏僻的路上,一条长围脖将大半张脸都遮住,柔顺的头稍微长了些,垂下来刚好盖住前额,看上去几乎只有眼睛露出来。冷风吹过,搭在肩后的围脖呼啦呼啦地荡起来,呼出来的热气化成白雾隐隐约约地从围脖下渗出,飘散在空气里。

路灯亮——灭——亮——灭——黑白交错中,他象是走在时光的夹缝之间。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是很怕黑的,但父亲却总是带着他往一些黑暗的地方走,白天躲在无人的废屋里,晚上则躲躲闪闪地在黑暗中穿行。那个时候他对黑暗有种莫名的恐惧,于是就一直紧紧地拉着父亲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跟丢,被抛弃在无边的黑暗里,再也回不来。

但后来连父亲也死了,他被抓进实验室里。那里的灯很亮很亮,但他反而更害怕……象个动物一样不停地被人研究,做着实验。惧怕明亮的灯光,害怕那些白大褂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从那时起,开始向往黑暗,仿佛那里藏着更多的自由。

这条路司南走过很多次,很安静,少有行人,走的多了,他甚至熟悉每一盏路灯忽闪忽闪的节奏。

走到某处时,他突然若有所觉地扭回头,向隐没在身后远方的黑暗中望了一眼,感觉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苏醒。不知为什么,这条走了很多次的路突然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仿佛在那片黑暗里潜藏着一种让他感觉到危险的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人在哼着一不知名的小调,那调子有若大梦初醒时带着迷惘的呢喃,又象是一种低沉而哀伤的幽魂之歌,飘渺不定的音调在黑暗中飘动沉浮。

司南心中一动,细细分辨之下,隐约觉得那更象是一种来自心灵方面的感应。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转回去看一眼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黑影中突然蹿出两条黑影,飞快地奔来,与此同时后方也有两个人影很默契地闪出来,堵住来路。黑暗中,锋利的刀子在晃动中反射着冷森森的寒光。

司南微微一怔,便明白过来自己居然遇到拦路打劫的了。这一分神,刚才那种若有若无的感应立刻中断。

迎面堵过来的两人中,个子稍高的光头男人直接拿匕顶在司南腰眼上:“小子,别动,不听话就捅死你!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保证不为难你!”

司南很顺从地举起双手,侧耳细听,那断断续续的呢喃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开始搜身的那人:“喂,说话算数?只要我不反抗就不会为难我了吧?”

从围脖后面出来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听不出有什么担心或是害怕的情绪。

“少他妈废话,钱呢,放哪了?”

那人开始摸索着翻司南的口袋。

借着明灭闪烁的微光,司南能看清这人的特征,脸上有一道疤,光头,右手手背上有纹身,粗略看上去,应该是一只虎头。

“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说话不算数,我会很为难的,呃……不不不,不在那里,钱夹在上衣口袋里,不对,不是那个,再右边的那个,对,就是这个……”

在司南的主动配合下,那人很快就摸到钱夹,脸上不禁露出喜色,钱夹的厚度和重量都不错,凭经验就知道里面的钱不少。随手甩给旁边的同伴,他又大略地搜了下身,基本可以确定其他的口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小子,挺识趣的!”光头嘉许地拍拍司南的肩,收起匕,“这样的话,哥儿几个就不为难你了,今天这个事儿,你就当没生过,懂不?我跟你讲,回去以后千万别乱说话,还有……”

正交待着场面话,另一边打开钱夹检查战利品的同伴突然叫了一声:“虎哥……”

很明显,正在跟司南说话的高个子光头就是虎哥。虎哥被人打断话头很不高兴,猛地回过身扇了那人一巴掌。

“虎虎虎,虎你个头!告诉你多少次了,出来办事的时候不要叫我,你这么一叫,不是一下子就让人知道我是名震南街的虎哥了?你没睡醒还是出门时脑子撞门上了?怪不得都叫你二龙,我看你可真够二的!我跟你讲,出来混是要靠脑子的,象你这种脑子比猪还蠢的,会害死大家的!”

说话间,虎哥又照着那人脑袋上狠狠扇了两下,顺手把钱夹从那人手里夺了过来。

不过,骂是这么骂的,但看得出来,虎哥似乎并没把被人叫破身份当回事儿。转过身,对着司南时,他的语气倒是温和了些:

“小子,我跟你讲,我看你人还不错,也不打算为难你,你呢,够聪明的话,就把刚才听见的全忘掉,懂不?多说多错,小心以后没命说话!”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钱夹,随手拨弄着里面的钞票:“我这个人做人还是很有原则的,凡事都会给人留条活路,呐,你这么配合,我也不会做的那么绝,大冷天的,给你留两张钞票压压兜……这个……嗯?全是一块的?”

之前一直在自说自话,注意力并没放在钱夹上,等到他想抽出两张十块的扔给对面这个一直非常配合的肥羊,却怎么都找不出来时,才蓦然反应过来——钱夹里的确放了厚厚一沓钱,但全是一块钱的,连张五块的都没有。整个钱夹虽然摸起来鼓鼓的,也很有份量,但实际上顶多也就三四十块钱的样子。

直到这时,刚才被扇了几下的那人才嗫嚅着道:“虎哥,我刚才叫你就是想跟你说这个的,里面放的全是一块钱,咱们被这小子耍啦!”

虎哥愤然抬头,脸上露出凶恶的神情,狠狠地把钱夹摔在司南胸口。

“我跟你讲,我真的很生气!本以为你小子挺上道,不打算为难你的,但是你这个样子让我很为难啊!”

虎哥捋了下袖子,虽然没有把匕重新抽出来的打算,但看起来已经摆好了动手打人的架势。其他人一看虎哥的架势,也都围拢过来,一个个擦拳抹掌。

做为打劫的一方,一共有四个人,而且身体都相当健壮,平时打架的事没少做,对方只有一个人,并且乍看上去就是个比较单薄的学生,其实根本就没想过是否会有反抗的问题。心情好的时候直接把钱抢过来,人放走,心情不好的时候一顿狠揍也很正常。匕虽然经常带在身上,倒还真没伤过什么人,毕竟是出来求财,不想把事闹大。

这边虎哥还没出手,刚才被骂的小弟已经冲了过来,一半是带着讨好的心思,另一半则是被虎哥抽了几下心里不爽,上来就是一拳。

然而这边拳头才打出一半,他便觉得手腕象是被铁钳子夹住了一样,还没等有所反应,手腕被用力地一抖,身体便莫名其妙地被甩得双脚离开了地面,等到身体腾空到半人多高时,手腕上又传来一股向下的巨力,于是整个身体便以平行于地面的姿势狠狠地拍在地上。

“砰”的一声,好象一个大沙包结结实实地拍在地上,很沉闷的声音,让人听了牙根紧,汗毛炸。那人哼唧了两声便晕了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个从身后扑过来的人身体象是突然被火箭推进器加了一样,炮弹般斜着从司南肩头飞过去,远远地摔在黑暗中。

“啊————”拖拽得长长的惊叫声在“砰”的一声后戛然而止,然后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围墙倒塌声和微弱的呻yin。

苏醒(下)

天色虽暗,但是在城市里终究不可能有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距离又这么近,又有不远处明灭不定的路灯,大致的情形都看得清。

虎哥离的最近,看的也最清楚,在他眼里,感觉对方摔人的时候就象是在玩一根软趴趴的绳子,抓住绳子的一头,轻轻的一抖,整根绳子就会呈波浪形地飞上半空,然后再很随意的往下一抡,于是绳子就重重地抽打在地面上了。

但问题是他手里玩的不是绳子,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将近一米八的个头,壮壮的,一百六十多斤,这么随手一抖,就象甩死鱼似的给拍在地上,这就有点恐怖了。

单听那身体落地时的沉闷声音,他的嘴角就直抽抽。

至于身后那人是怎么摔出去的,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这种状况下,他和另一个正准备扑上来的人动作同时僵住。

待到司南似笑非笑的眼光瞥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只觉得头皮一阵麻。脸上下意识地露出讨好式的干笑,但一时间还无法适应角色的对换,也想不出什么话适合这样的场合。

“别……别……”

司南跨前一步,虎哥吓得连退几步。猛地一扭头,身后那个原本准备堵路的人也忙不迭失地把僵在外面的拳头收回去,龇牙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们这个样子真的让我很为难!明明说不反抗就不会为难我的,结果还搞成这个样子……”摊摊手,司南觉得自己很无辜。

说话间,再次向前跨步,虎哥还想躲,却觉得眼前突然一花,司南便已经到了面前,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一股大力压得他寸步难行,他顿时面如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