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说,毛子,刚买了你的一本书。

茹嫣说,知道什么?

江晓力说,只怕人家不答应呢。我跟你说,梁晋生喜欢漂亮女人。

茹嫣说,我妈说,她那儿正流行一种怪病,叫我别去。

茹嫣的丈夫原来也爱干这些活,但总很仓惶,很杂乱,很没章法,一会儿拆了不该拆的,一会儿装了该后装的,一会儿哪个工具放失了向,一会儿一颗小螺母不见了,花去半个小时找它,一会儿撬坏了一个部件,得到街市去配,一桩活干下来,家里便像遭了劫一样,遍地狼藉。所以,在茹嫣看来,修理家杂,是一件烦乱又痛苦的事。

达摩站在门槛外,从包里掏出一双鞋底两两相对的干净布鞋,一条腿单立着将布鞋换上,然后将换下的那双旧皮鞋放到大门外。

梁晋生说,那样的时刻,那样的酒宴,你愿意去吗?

楼下,不一会儿传来了摩托车的突突声,然后呼地一声远去了。

达摩说,没我修一台冰箱来得快。冰箱还不删稿。

两人于是就这样谈开了。

茹嫣说,有那么邪乎?

达摩放下头盔,掏出他的一包工具光盘,烟不抽,茶不喝,便开始干活,像一个职业修理工。半个多小时后,一切搞定。茹嫣这才舒了一口气,千恩万谢。达摩告诉她一些注意事项后,就准备走了。

梁晋生故意无可奈何地说,那你就先扛着,明年五月请他们吃糖

梁晋生说,我知道他。

梁晋生说,刚买的,不知合不合适。

梁晋生笑起来,你们也搞起网友见面啦?上次不是说,去看冬天的月亮吗?

众人一阵欢呼,版主好眼力。

梁晋生说,是。不过也快结束了,还有两三年吧。还有救药,是不是?

梁晋生说,热狗。我买的时候,刚刚出炉。

他独自在忧愁地歌唱歌唱着祖国的苦难

何其业说,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长久。

何其业说到这里,达摩也记起来了。那时候,达摩基本上是一个音盲,对于交响乐一类,更是个大白丁,所以卫老师当时说的,他就如听天书了。他们几个当中,何其业对音乐最内行。

何其业说,来看望您,同时还有一个节目,给您做八十大寿。

梁晋生反问道,喜欢我会到这儿来吗?自己带吃的喝的,自己开瓶自己倒酒?

茹嫣笑笑,不语。心想,也是个人精呢。

梁晋生说,气象台说下雨的概率是百分之十,就是下雨,也是中秋雨啊,梧桐更兼细雨。

梁晋生说,是啊,文如其人,人如其文。

第二天,达摩又来。毛子又哭,又嘟哝。三五次之后,渐渐复归平静,只是言语短少,动作呆滞,像得了一场伤元气的大病。

毛子住在单位宿舍里,这样的动静当然瞒不了同僚的耳目。不几天,就有传言出来,说毛xx疯了。这个传言在某种程度上竟保护了毛子一把。社科院那个头,一直就想整治一下毛子的,正想动手,没料到他就这样了。都经历过文革,不再那么急促,再说要是把一个疯子逼成什么样,大面上也说不过去,于是就忍了下来。忍着忍着,没见到有大搞的动静,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据说此人当时就有了一句名言,后来成了别人开给毛子的一句玩笑话:哼,什么狗屁精英,豆腐和屁做的,只有我们共产党人,才是真正的特殊材料制成的。

十年之后,此人因经济问题被处理。所以这一句玩笑一竿子打了两头的人。

达摩知道,毛子是恐惧。恐惧本是不该嘲笑的。但是恐惧之后,变成那样,就让人难受了,那是一种比恐惧更可怕的东西。达摩后来问过毛子,毛子说什么都记不得了。当时脑子轰地一下,一片空白,连达摩几次来家,也没有一点印象。毛子说他去看过医生,诊断是一过性精神失常并失忆症。也有人说,毛子是装的,真是一个华子良呢。

其后几年,达摩只是关心过毛子的身心健康,受刺激如此,就不好再和他说什么容易惹犯病的话题。如今看到毛子疯不久之后,这个本要受到惩处的人,竟然入了党,才明白毛子其实清醒得很。而那些在非常时期能够宽宏大度接纳他的人,则更是清醒。

达摩后来写过一篇文章《恐惧的力量》,其中说,恐惧常常比灭杀更有力量。灭杀只能消灭异端的肉体,恐惧可以改换他的灵魂,让一个最不羁的反叛者,成为驯良的奴隶,并以此作为其他同类的标本。尤其可怕的是,恐惧是长在自己内心的,别人无法帮你将它割除。

十多年就这样过去了。从达摩和毛子在电话里的对话看,从这些年中一些来往看,毛子似乎已将当年那些忘却,达摩也有了一种往事如烟的感觉。所以达摩就很想去毛子那里一次,将一些东西好好清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