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霍然转头,狠狠的盯着门口。华樱轻轻拉她的衣袖:“快,跪下。”迟迟只得挨床而跪。

那女子嬉皮笑脸的跳到她面前:“我若是奸人,你不也是奸人?”连嗓音也模仿了个十足十。

迟迟见这定风寺虽不大,却隐隐有皇家威严气度,不由点头,问道:“这里同定风塔有何关系?”寺中已有小沙弥过来牵马,楚容上前与之交谈。华煅对迟迟道:“胡姜圣僧在此清修到十八岁之后方入塔。《1$迟迟咦了一声。华煅又道:“十多年前寺中唯一有资格教育圣僧的方丈净方大师突然圆寂,所以无悟大师五岁便被送上定风塔,由上任圣僧亲自抚育教导。”

途中经过一深宅大院,白墙灰瓦内树木葱郁,繁花似锦,依稀可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迟迟见门上老大的“华”字,笑道:“相府旧居,果然气派。”华煅微笑,脚步却无停留之意。转过几个街角,到得一僻静小巷,在一不起眼的木门边停住,推门笑道:“我就住在此处。”迟迟见这不过是个小小院落,简朴清寒,不由道:“你放着自己家不住,却到这里?”

山中突然有路过农夫引吭高歌,嗓音粗犷,曲意却缠绵。迟迟细听,唱的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别经年,与天同寿悠悠此心,迢迢远道衣带渐缓,岁月已晚迟迟好笑,这山歌文不文,俚俗也不俚俗。可是再一想,竟然痴在那里,许多事从心里一遍遍淌过。逝者如斯,以为已经淡漠了,却是藏在记忆里更加鲜明,如那平静的河面上流动的云影。

无悟听了,颔道:“贫僧会在此处逗留几日。”李德道:“要不要我为大师准备什么,好做法术?”无悟道:“却是不必。”李德忙道:“我为大师准备最好的上房。”无悟制止:“院后可有柴房?烦请打扫干净即可。”

她仍有她的固执,他仍有他的身不由己,可是彼此的心意与立场,却无须再做解释。她原以为这一刻永不会来临,或者即使来临,也是生离死别之际。然而这一路长风冷月,寒暖于心,最痛之时不是听闻噩耗,却是午夜梦回,听见清越的钟鼓声响彻夜空,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赵靖点头:“这就说得过去了。红若见到的,已经不是真的赵易。”

却听有人轻轻敲门:“教主,要不要用晚饭?”蓝田道:“送进来吧。”旁边立刻有个小窗子被推开,有人将饭菜用托盘送了进来。迟迟瞪着蓝田,蓝田默然片刻,闷闷的道:“我总不能放你出去杀了将军吧?”

正说话间,却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行走奔跑间兵器碰撞之声。赵靖为将多年,只听脚步便粗粗估计到外面来了有五六百人。只怕是秦必进城之时就已调动的人马,承泽去得稍晚,已然错过。不过秦必副将均不在身边,应该是大队兵马还在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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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远一些,仍听到身后一片懊恼叹气之声。赵靖哈哈大笑。迟迟扮了个鬼脸:“也不去打听打听,锦安南城第一猜灯谜高手是谁?我爹说了,我虽不通琴棋书画,歪才倒是有的。”赵靖笑道:“失敬,失敬。要不我今晚可拿不到这走马观花灯了。”迟迟瞧着地上旋转不停的灯影,却是千姿百态的人影与花草虫鱼,栩栩如生,不由赞叹道:“这盏灯做得可真是好。”一时专注,没觉人声渐低。过了一会方觉自己已被推到一个小山丘上,正好可以俯视灯市。

歌声骤然而起,虽是少女清越之声,却慷慨沉郁。

说的最多的,自然是金州旧事。听得迟迟心中感叹:“都道这金州乃人间宝地,却原来是这番光景。”那日不知怎的说起张婶的外甥:“他姓朱,说起来也是我们这里响当当的人物,吃苦耐劳,年纪轻轻就因着淘金颇有资财。为人又极仗义,就算不是我外甥也要夸上一夸的。原和城中一罗姓人家的小姐订了亲,两人青梅竹马,自幼情投意合,眼见得就是好姻缘一桩。哪知道当年刺史白一川的侄子也看上了罗小姐,硬要罗家退亲。罗小姐如何肯依。朱雷儿知道这白显芳是惹不得的,总算他为人聪明伶俐,直接去了刺史那里打点。他出手豪阔,这事竟压了下来,两人也得成眷属。”

赵靖眼中精光闪过,低喝一声:“你说什么?”

那边6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倒有些踟躇。赵靖看着众人脸色,微微一笑,起身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心中不服气,对不对?”他缓缓踱过众人,长叹道:“这金州是个聚宝盆,要守住它可不容易。”众赵靖淡淡道:“要守住这金州,民心极是重要。咱们既然有这个能力,何不让金州百姓瞧瞧咱们的手段?等这里治理得顺畅了,就算朝廷想要赶我们走,恐怕老百姓也不答应。”他踱到秦必面前,举起酒杯,定定的看进他眼睛里去:“但是,最要紧的责任,却在将军肩上。”秦必一怔,下意识的起身,也举起酒杯,听他继续道:“将军这一路,有勇有谋,胜不骄败不馁,方为我悠州神攻下三州。如此铁一般的军队,赵靖自是放心。将来镇守金州连州梧州的重担,全在将军一人。赵靖在此先行谢过。”说着竟深深一揖,方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锦绣心里想的却是:“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有这么一双眼睛,你看过永远都忘不了。”

“易哥哥,你的伤心怕是一辈子都没法痊愈了。”黑夜之中迟迟喃喃自语,“唉,我既盼你永远不忘记姐姐,又希望你不要一直悲伤下去。那个明霜小姐,看来跟悠王倒不是一路的,温柔贤惠,对你也是一片深情。啊,呸,我怎么竟然还说起她的好话来了。”想到这里,迟迟心中矛盾至极,又是恨,又是恼,又是哀恸。再想起从前在这柔木城中遇到的人与事,不由懊悔自讨苦吃。

赵靖一愣:“王爷也太紧张了。”

红若听她清脆的声音里有种斩钉截铁的纯真,一时怔住,许久之后才觉,颊边湿了一大片。迟迟伸手来擦,她反握住迟迟的手,将脸埋下,滚烫的泪灼在迟迟掌心。只听她低声断断续续的道:“我总觉得自己无怨无悔,可是到他走的这一刻,我才知道我很难受。我,我没有力气去面对他走的样子,我怕自己会不舍得放手。”迟迟心下大痛,俯身抱住她:“我知道,我都明白。”“他走的好么?”红若低声问。“很好。易哥哥走的时候,不苟言笑,同往日大不相同,喜怒都看不出来,已经,已经象个殿下的样子了。”红若听见这话,却又心酸:“他没见到我,难道不失望么?”迟迟低声哄道:“傻红若。他自然知道你为什么不去送他。他是男子,自当体谅于你,若是露在脸上,倒叫米大人看了去,小瞧了他,也对你不利。”

赵易不由捧住额头。鲜血和火光,在他以为已经忘却的时候,狰狞的呼啸而来。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尸体被烧焦的味道。他虽然被蒙住了眼睛,但是却那样真切的看见父亲消瘦苍白的脸庞。那张从无笑容的脸,带着深切的悲伤,无奈的望向天空,一头雪白的在火焰中散落。

迟迟被教训了两句,也觉得自己见了爹爹和红若以后小孩子脾气作,未免莽撞,连忙岔过话题去,尽拣着路上好玩的事情说来。

“那你一开始就不该叫她来招惹我。”迟迟淡淡的说,“她既然跟踪我,我就偏要知道她的底细,破坏她的好事。”

蓝田心下稍安,带着几人来到半山腰处几块岩石之间。迟迟出手布置一番,躲进来笑道:“她们若不逐寸逐寸的搜索,只怕难以找到我们。这碧影山庄大了,对我们不利,对碧影教的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蓝田不由看她一眼,眼神中又是惊讶又是佩服,过了半晌方道:“姑娘你本事了得,就算没有我蓝田相助,想来也能平安走出去。”迟迟一晒:“蓝田姐姐,我们如今已是体力透支,拖久了就算碧影教不杀我们,自己也要累死饿死。若有你带路,我们可以尽早出去,说到底,我们仍是要谢谢你。”

过了许久,带刀才想起来问:“路呢?”潭上无船无索,要翠纹抱着手,冷笑着站在他们身后。

华煅皱眉:“迟迟,我们在树荫下等你,你去四周瞧瞧,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身。”他说话口吻中带着命令的味道,立刻又觉歉然,但见迟迟毫不在意笑盈盈的点头,同风一般掠了出去,心疼只余更增怜惜。

迟迟瞪他一眼,正要说话,突然又一本正经的坐下:“表哥,这位老爷的病什么时候治好,整天只能在池塘边略走走,我都快闷死了。”华煅心知有人走近,遂摇头叹息:“这乱云之毒极不易解,你耐心些。”

王复也知自己意气用事,此人不过是被碧影教强行掳来,若不将自己尽心医治,只怕性命不保。然而他一心求死不成,又日日与居心叵测的碧影教一干教众相对,满腔愤懑无处泄,虽然乱云之毒渐解,这心头郁积却日深。

华煅一笑:“碧影教神通广大,多掳两个人未必见得麻烦。何必在这小事上不顺我这名医的意呢?”

龙蛇连续受伤,已知敌人强劲,也不再贸然进攻,只在原地不断喷着粗重的鼻息。迟迟握剑而立,不敢奔过去查看无悟伤势,只是关注的凝视着他。无悟已经撕下衣襟扎住伤口,平静的站起来,与她对视。

“你在想什么呢?”注意到华煅眼中眸色变幻,迟迟问。

华煅苦笑:“我父贵为当朝太师,行事却颇多掣肘,并非外人所见风光。胡姜建朝以来,自我父起,才有左右太师同朝一例。”

“你不需要懂我。两日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带刀被他抢白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听一把清冷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带刀,将这香烈果拿过来。”带刀无奈,只得将香烈果捧上,华煅拿在手中,一股异香扑面而来,果然有火一般灼烫的感觉。抬头看见候至撇着嘴不屑的神情,微微一笑,一口咬下。

“这个,我问过她们找过的大夫,竟无人知道那是什么毒,听说名字叫做乱云。”

华煅却没有注意他的心思,惊愕只余只是不住的思索着:“居然有人先出手阻截镇恶,这个躲在暗处的人又是谁?如果是她自己,为何又一直未现身?”

华煅走上前去,伸手触到少女的脸颊,如霜一样冷,指尖感到楚容呆呆望着华煅少见的明朗笑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却听华煅又问:“怎么将她变回纸人呢?”

不消片刻,只见门前进来一个精瘦的男子,一身短打显得格外干练,冲四人抱拳行礼。朱凤山就坐在华煅旁边,连声称此人一看就与众不同,而薛真面有得色,瞟了华煅一眼。华煅嘴角微挑,照例冷而散漫,心想这人一副护院保镖的模样,也能给吹得上了天,不由索然无味,当即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白浪滔滔。逝者如斯。

迟迟猛地跺脚,托住红若的手臂,将她抛到船上,再顺手将艄公也扔了上去,厉声喝道:“快开船,带她走。”一柄金钩已经剜向她的左臂,她举剑一挡,对红若道:“你抱着阿姨的骨灰,还不快走!”红若摇头,正要扑上来,却被迟迟的冰影绡丝卷住了腿,摔在甲板上。而迟迟这一分神,肩上挨了一下,血流如注。那艄公早吓的魂不附体,此刻有了机会,连忙疯狂的摇橹,江水又急,不过片刻之间,已经去得远了。

“死了那么多人啊。大火烧的那么凶猛,简直逃无可逃。我抱着红若想要冲出去,刚好房梁掉下来,正正的砸在我的脸上。”

“这个,真的是你自己害了她。你要是没有收容她,我也许就放过她了,反正她已经是个疯子。但是我后来左思右想,也许宋湘当时已经认出了红若的味道,在路上跟刘春月说了,万一她清醒过来告诉了你们,我该怎么办呢?自然只好杀了她。我没有想到的是,收容她的,居然是你。我一看见你的脸,就认出你是谁,于是我给你下了迷药,将你引开。”

赵靖一笑,继续道:“我一直不敢肯定究竟是府中的谁。想来想去,何冲嫌疑最大,不过他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幸好,我自迟迟处得知,那琵琶曲是鄞南古曲,我再叫人追查了一些陈年旧事,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赵靖听见后面那句,怦然心动,反而更加自持,不动声色。

也不知走了多久,赵靖指着前面:“到了。”

“骆姑娘整日都在寻访柔木城的乐师,似乎并无收获。”

他望着她,点头道:“是啊,至少有人还未出生。”

赵靖见她眼波流转,不由好笑:“我觉得奇怪,是因为曹斐不过是个小小参军,多年未见升迁,为什么俸禄如此丰厚,够住那么好的房子呢?”

春假过完啦,无弦真的无闲啦,隔天更新吧,谢谢:

十余天后,赵靖与承安承福终于到了雪境。三人勒马,见前方白茫茫一片一望无际,不知道延伸到哪里,雪山巨大的影子在天际线上显得有些朦胧,老成持重如承福也不由向往道:“还未到雪山脚下已是这方光景,那雪山里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三人都是胆子极大的人物,兴致愈高昂。

雪山一带有苎人以打猎为生,悠王早找好了向导,碰面之后,换上可在雪地行走的雪驼为坐骑。听得头顶上传来几声雄浑的鸟鸣,却是驯服了的鹰现了他们。四人连忙追上。那雪驼果然厉害,虽然不如骏马奔得快,可是在厚厚的雪上跑起来极为稳当。

行了一日一夜之后,他们在早晨到达雪山脚下。三人举目而望,见雪山山腰处便云雾缭绕,一座座山峰笔直的禁止云霄,根本看不见山顶。巨大的山峰连绵起伏,仿佛延伸到世界尽头。山峰之间有绵延宽阔的地带,如同一条条被冻住的河道,却看不见源头,只让人顿生敬畏之情。再抬头一看,山上冰雪闪着几近幽蓝的光芒,令人目眩神驰。

三人正为这前所未见的景象所震惊,隐隐听到前方兵器之声,立刻拍着雪驼赶过去。却见一条极宽的冰川旁有约莫十人左右正围成一圈进攻一个少年僧侣。那少年僧侣衣袍鼓荡,姿态翩然,虽为守势,却丝毫不落下风。再仔细一看,之间他右掌上有颗晶莹的珠子明灭不定,似乎急于从他掌中脱离。若不是他分神用内力笼住那珠子,早就脱困而出。

承安承福脸现惊惧之色:“此人武功当真惊世骇俗。”心中竟有些隐隐期盼,转头看向赵靖。赵靖却并不着急,只是按剑凝神注视着无悟的一举一动。

那苎人向导早远远的退到了一边。山上有几个猎户打扮的人也被惊动,站得老远的观看。

赵靖观察了片刻,微微一笑,扬声道:“你们退下吧。”话音未落,如大鹏展翅一般凌空而起。

答柳下系舟,谢谢你提的问题,每次都能感觉到你跟我一起揣摩过。这个问题,在很久之前决定展到这一步的时候就想过了。说实话,我相信很多读者也看出来了,作者本人最偏爱的,就是华煅,所以他的心路历程我是想了又想的。他的确很聪明,但是他远非完美。一个聪明的人未必就真的能果断坚决,他或许看别人很清楚,但是看自己的处境,则未必。如果他能够自动自觉的有意识去改变将来要生的事情,那么他早就做了,那他就是另一个赵靖。如果在以为华樱必死的情况下他还能想到要去做什么,他就也不是华煅了。在他最后的决定里,薛真的话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如果王复没有死,如果他不知道王复是被谁杀死的,如果华樱没有在最后恳求他正视这段父子情,如果华樱死了,如果迟迟真的爱他,那么故事肯定就是另一个样子,少一个因素都不行。华煅是个被动的人,至少现在还是。

再次谢谢你每次的评语,总能让我再想的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