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至趴在桌上,醉眼朦胧的看着做在对面的少女。月光洒在她的端,与她一身雪白相映,整个人似乎立刻就要飞入天宫一般。候至再看看华煅,在不自觉中,华煅也在深深凝视少女。一时间,候至心中五味杂陈,再次举起酒杯。

肱股重臣。

果然。

而带刀找了无数个当日曾在贺州凭祥的呆过的人询问,竟是一百个人有一百种说法。有人说当日谈判破裂,王复当即被叛军头子胡肖全一刀杀了;有人说看见王复趁乱逃了出来,全身是血,幸亏后面有侍卫为他拼死抵挡;还有人说,王复被叛军关押,将来做为要挟朝廷的砝码。幸而带刀找到了几个凭祥小吏,分开询问,方知道生了何事。几人说的大致相同:本来王复到了凭祥会见叛军领,双方会面并非剑拔弩张,甚至有消息说王复已经与叛军谈妥,哪知最后一次会面时胡肖全突然翻脸,意图扣押王复,血战中王复竟被几个蒙面绿衣女子劫走,下落不明。

华煅颔:“正是。你我出生之时,一切已经注定。即便,”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道,“你当日以死相逼,说服了爹爹,也是无用。”

薛真听见,哪里肯依,立刻跳将起来,也不顾怀中的云珠差点摔死,指着楚容骂道:“还没比试你就认输,你,你,你存心要我好看不是?”楚容正色道:“薛公子,习武之道在精不在多。楚容手刃快剑皆精,已是天下无双,如何能又精于刀法?这位带刀大爷,使得是流火刀,天下刀法能胜他的,不过两三人,我不能使掌,又不能使剑,以我之短,攻彼之长,即使真的比试也是要输。”

华煅一笑:“琴心,你怎么这么聪明。女人太聪明了可不好。改天我带你去薛真府上,瞧瞧他的可人儿,你就懂了。”琴心知道华煅对女子历来宽容,这话看似责备,实为调侃,于是笑嘻嘻的问:“听说薛公子花了千两黄金买了个小小美人,可是真的?”

华樱微微一笑:“这天气你怎么倒来了?”口气极是熟稔华煅在华樱身边坐下,姐弟两一起看着前方白茫茫一片。华樱闲闲问道:“南方的事情如今竟是怎样?”华煅一晒:“连观影琉璃珠都看不出来的事情,我如何知道?”接着又说,“堂堂国事,倒要一颗珠子来定夺。爹爹他们上了不知多少折子劝皇上派人安抚,最后还不顶一个和尚的一句话。”华樱摇头:“你有所不知,这位圣僧前些日子不知怎么惹恼了皇上,皇上本来根本不肯听他说话,他坐在大殿之前三天不吃不喝,日晒雨淋,方打动了皇上。”华煅沉吟:“出家之人,何至于此?”“到底是慈悲心肠,这番战乱一起,不知又要如何生灵涂炭。”华樱说着,微微一笑,“你原本不关心这些事情的。便老老实实做你的算盘珠子,拨一拨动一动罢。”华煅转头,怜惜的望了她一眼:“你原本也不关心这些事情的。”华樱神色不变,浅浅笑道:“闲来无事,随口说说罢了。”华煅却看见她手腕微微颤抖,知她内心极苦,牵挂一人,终究无望,锁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之中,无所爱之人,亦无爱己之人,一生寂寂,其中凄凉连血脉相连的自己也无法体会万一。他低下头去,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眸更深更黑。

梆子声极响亮的穿透蒙蒙雨雾,回荡在夜风里,已是二更时分了。酬勤厅前的大树树顶悉簌作响,一条纤细的身影从上面掠下。那人在廊下站定,看着那层层叠叠的宫檐在夜色中伸展到不知何处,目光不由一寒。他胆子极大,未戴面罩,正是白日那个少年。

“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阿姨提到的赵易?”迟迟并不挣扎,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赵靖。

迟迟把玩着手里小小的银铃,嘴角往上轻轻扬起:“我答应过红若啦,她还有个亲戚要去寻找呢。”她无法与赵靖的目光对视,因为知道离别迫在眉睫,那目光格外滚烫炽热,甚至是近乎贪婪的留恋,倒叫她不自觉的想起昨夜的梦来。

婴儿的哭声划破了夜空,她扑进去,拉住锦绣冰凉的手:“姐姐,姐姐。”锦绣虚弱的睁开眼睛,想要给她一个笑容,但是瞬间就凋零了。锦绣捱了四天,最后在骆何怀里闭上眼睛。

“可是爹爹之前已经受伤,历万山他们会要了爹的命的。”迟迟喊出声来。

“马原在你找到答案之前就死了。”

红若没有停留多久便起身告辞,赵靖望着她走远,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听见树叶沙沙轻响,他突然笑了起来:“躲在那里很好玩么?”迟迟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带着几分捉狭,看着赵靖:“你真是了不得。居然这样的情景下也觉我来了。”

“我去把最后一张碎片找回来。”他朗声大笑,人已经去得远了。

“姑娘的箫声妙绝天下,即使赵靖是个粗人,也深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曹夫人摇了摇头:“他没有让我眼。”

两人出得门来,街上车水马龙,甚是热闹,与昨夜之清寒诡异截然不同,让人几乎以为不过是做了场噩梦。

“这么说,此人片刻之间就勒死了刘姑娘,给迟迟下了迷药?”父女两眼神交流之际,赵靖恍若未察,又问道:“前辈,今夜伏击你的这六人,是否是历万山的弟子?”骆何颔:“应该没错。”迟迟啊了一声:“爹,你说的这个历万山是不是那个无恶不作的盗中败类,独脚大盗历万山。”

迟迟却在此时福至心灵,脱口问道:“这个人是不是跟爹是极亲的人?”骆何神情不变:“是一个老朋友。”

“这个你有所不知。柔木素来有信鬼的习俗,若是谁神智疯癫,迟迟打了个冷战,咬住嘴唇。

迟迟凝神细想:“刘大哥不来也没有什么出奇的。既然他妹妹失踪,他自然会去找。他不过是作坊里一个小小的杂役,难道还会有人为他争风吃醋以至于杀人?罢了,我还是先去他家。”于是抬头一笑:“谢谢你啦,慧儿姐姐,这些胭脂我很喜欢。”

迟迟在那具新棺材前站定,深吸一口气,暗暗道:“宋姑娘,得罪了。”手一扬,冰影绡丝射入棺盖中,再一抽,棺材盖平平飞起,又缓缓落在地上。她往棺内看去,一个少女脸色苍白的躺在里面,面容如生,只是眼下颊上隐有淤血。想到昨夜游灯盛景处,宋湘毫不怀疑天真活泼的跟着自己拿着请柬走进同乐夜宴,迟迟心中大恸,全然忘记了害怕。

“前夜蹴鞠之后,我便命人探访你住的客栈,一间一间问来,不难查知。”

迟迟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道:“你不管这件事情么?”赵靖侧头迟迟不语,过了片刻叹道:“就算是我,自问也不能如此隔空弹奏。此人为何如此厉害,还会用我的冰影绡丝?”赵靖点点头:“原来那丝线叫冰影绡丝。如此技艺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他专心练这隔空弹奏,必定就疏于练武。将来你要是遇上他,一定是你胜。”

迟迟见那两个少女一进园子就喜笑颜开的四下张望,偶尔惊呼,不由好笑,故意落后两步,趁两人分神之际转到一丛花木之后,从怀里掏出一盒灰粉,往脸上抹了,将簪扯下,头束起,又贴上两条小胡子,再将斗篷一扔,露出里面的男装来,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过了半晌,台下观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不知道两人在搞什么鬼,黑衣人也渐不耐烦,身形刚动,却听得一声长啸,红衣人旋转而起,一双脚踢得迅捷无伦,只看见淡淡的影子在空中划过,在黑衣人反应过来之前,那彩球就如流星一般击在红色铜锣上,梆的一声响亮至极。众人均是一呆,随即轰然叫好,人人心中都在佩服这红衣人忍耐和等待机会的功夫。

迟迟停了一停,又头也不回的掀开帘子,扑了出去。

“我大姐病重,有人等着要杀我,你说我能开心么?最最可恨的是,我大姐病情凶险,皇上还要迎娶妃子入宫,她一定伤心透了。”他说着,恨恨的一拍桌子,“那女子妖媚,迷惑皇上,皇上连礼法情谊都不顾及了。”话才出口,他自己就不由诧异:“我怎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抬眼看看迟迟,却见她的嘴微微的一瘪,分明有种不屑的薄怒,眼睛里突然有种冷然的倔强:“你刚才说什么?谁妖媚了?你有什么资格胡说八道?”

迟迟只是摇头,哽咽着说:“爹,你一生心血经营起骆府,就这么,一把火烧了?”

迟迟走过来,轻抚观影琉璃珠,低叹道:“你说,究竟是你预见到命数呢,还是你推动了命数?又或者,因为你看到所以才生呢,还是因为要生所以才看到?”

还在正月里,锦安城大道上仍是一片热闹景象。北地邻国频频进犯,南疆流寇四起,都与这繁华都城毫不相干。迟迟自定风塔上下来,便买了一兜糖炒板栗,闷闷的边走边吃。只听得马蹄声隐隐传来,她随手掷了一个板只见一匹雪白的骏马当先冲过来,上面那人却是一身武将打扮,年纪不大,浓眉大眼,英气勃勃,正在兴头上听耳边风声呼呼而过,见街市景色刷刷后退,骤见一红衣少女当街而立,不避不躲,他大吃一惊,猛勒缰绳,马儿扬起前蹄,一声长嘶,在少女前不过几步停下。他挽住缰绳,正要作,却碰上一双盈盈流波的眼眸,不觉一怔。再看那少女神情,有些不屑和冷淡,嘴角那丝轻笑颇带桀骜。“做怪!”少女抛下两个字和几颗板栗壳,扬长而去。

云珠茫然不解,抬头看他沉静的容颜。她被训练多日,已是个中高手,却不知道这个男子为何毫无反应。

迟迟一生从未如此惊怕,刹那间又是后悔又是愤怒,几乎哭了出来,却觉得一双温暖坚实的臂膀搂住了自己,睁开眼睛,正对上无悟俊朗得不似凡人的脸,而脚已经落到实处。她恨恨的瞪着无悟:“假慈悲。”泪珠同时不自觉的掉了下来,恰恰落在无悟手背上。无悟立刻抽开手,淡淡的说:“救人一命……”还没说完,迟迟就呸了一声:“你要当真这么好,就该把昨天看到的事情告诉我。我一定是即将遭逢劫难,所以你脸色才那样难看。你瞒着我,就是要害死我。”

迟迟跃上去,完全没有重量一般,踩住丝线,几个起落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塔上。到得此处便一切好办。她往上攀了几层,找到窗户,缩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