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女子?华煅与带刀商量许久都不得要领。只有一点可以猜测,胡肖全的突然翻脸与王复的被劫或有关联。隐约中,华煅仿佛看见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整个胡姜现在的局面。因此,在得到绿衣女子出现在泊岩的密报之后,他立刻启程赶往泊岩。

华樱正在试新制的胭脂,颊上红晕如霞,十分娇美。华煅见了,放下心:“今日精神不错。”华樱微笑:“你前些天托人送来的药丸甚是有用,我兑着银槐蜜水喝了,觉得胸口没那么闷。”

薛真愕然,回头看了看华煅,见他似笑非笑,霍然明白过来:“他奶奶的,叫你拣了个现成的大便宜。你早就料到了罢?”华煅微笑:“天下的事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小薛你自己太过自满,夸下海口,随对方挑选比试方法,自然要输。”他顿了顿,又笑道,“要是前两场楚先生不赢,我也不会跟你赌。”

华煅微微一笑,那笑容虽然仍旧没有温度,却眩目得令琴心心头一跳。只听他悠悠的笑问:“我冷不冷,你自己还不知道么?”琴心颊上更热,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外面有人报道:“公子,老爷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有个宫女冒着大雨赶来有事禀报,华樱唤她进来,只见她雪白了一张小脸,容色哀戚,一见华樱就哭了出来:“娘娘,张才人,她,她只怕不成了。”华樱略微一惊,立刻收敛了情绪,淡淡的问:“不是早就打人请了御医么?”那宫女垂泪道:“请是请了,药也吃了好多,到底还是熬不住。”华樱叹了口气:“你糊涂了。如今殷娘娘执掌六宫,有什么你同她说去,到我这里也无济于事。”那宫女不住叩头:“才人也没什么心愿,不过想再见一次老母,已经禀了殷娘娘,可是……”

少年想到此处,在心底暗叹。却听见有人叫了一声:“云堆得厚了呢。”众人忙往外望去,果然见不久前一丝流云也无的天空里竟层层卷卷的积起了云,压低下来。有人道:“听说皇上今儿召见大名鼎鼎的隐龙仙,想来是大仙做了法,这雨也指日可待了。”另一人接口道:“隐龙大仙到了锦安这许久,才得见圣颜,真是可惜。”有人嗤了一声:“听说头先是盼着观影琉璃珠祈雨,未想到却无成效。”众人倒不敢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看着云欣喜了一回,各自散去。

赵靖冷肃凝眉:“迟迟,你真是聪明。我们确实一直在寻找他。”

两人沉默下去。

“你想念她吗?”锦馨小心翼翼的问。萧羽有刹那的茫然,然后就转为自责:“我和她从小就订了亲,直到成亲那日我才见到她,后来我东奔西走,到她快临盆的时候才赶回家,算一算,真正与她相处的日子不到一个月,有时,我甚至记不清她的样子。”

“你们以为马原对红若爱护有加,嘿嘿,想当初马原连见都不愿意见红若一眼,只是随便安排了个地方要红若住下,若非偶然见到红若的样子,他怎么可能把红若接到府中悉心照顾?红若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柔木城来来往往许多达官贵人,有哪几个不是对红若心怀鬼胎的?红若年纪小小便要抛头露面替他招待众人,幸好红若聪明伶俐进退有度,得保清白。幸好马原最终看上了将军你,要不红若早被嫁给前年来柔木城的钱大人。钱大人的年纪,可都够做红若的爷爷了。我没有说错吧,马大人?”锦馨目光闪动,在众人意识到之前,冰影绡丝已经激起血花。红若立在一旁,脸色苍白的注视着一切,肩头微微颤抖。

“我已经说过了,我把他送给了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不过,那人完事之后,见不到你,自然也会找过来的,是不是?”赵靖含笑注视红若,唇上齿痕深刻。

红若将食盒摆开:“我叫他们煮了燕窝粥,将军趁热喝了罢。”一面用碗将粥盛出来,轻轻推到赵靖面前的桌上。

迟迟在湖边等待赵靖,见他走近,笑盈盈的道:“你来晚了。”赵靖笑道:“你来了很久了么?”“嗯。简直都要睡着了。”迟迟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他深黑的眼眸沉静无波,米政立刻醒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悠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有子若此,幸甚。”幸甚两字里包含着多少复杂的情绪,竟要今日才体会得出来。

“我说不上来,可是我就是知道。”

迟迟与赵靖对视一眼,赵靖又问:“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半个月前吧,有人送来一张帖子,我当是请他赴宴的,哪知他看了一眼,突然脸色就变了。”

“喂,我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去么?”迟迟边走边偷偷的问道,“那位曹夫人肯定被郡守大人封了嘴巴,而且我们与她素不相识,她怎么可能透露消息?”

迟迟慢慢醒转过来,一把拉住骆何的袖子:“爹,你怎样啦?”骆何伸手替她抹去血迹,微笑道:“我没事,幸得这位公子相救。”迟迟眼光一转,与赵靖目光相碰,心中未免有些不服,而自己晕倒的样子更加丢脸,于是噌的跳了起来,立刻顿足道:“为什么不去追他们?他们杀人灭口。”

迟迟从骆何脸上寻不到蛛丝马迹,便高高举起手掌。骆何苦笑,迟迟任性妄为,非要和他击掌立誓,只得用右手与她相击。迟迟终于展颜,搂住骆何的脖子:“爹,我信你。你我父女联手,定能找出真凶,为宋姑娘伸冤。”

“我去的时候,听见刘家大婶一直在哭,不住骂刘大哥道:‘你还呆在家里做什么?妹妹不见了,也不去寻找。难道你心里只记着宋家的丫头,忘了自己的妹妹么?’刘大哥也不分辩,只一味劝刘大婶喝药,莫哭伤了身子。我听他那语气,分明是个孝子,怎么会不听刘大婶的话?”

她走出花颜坊,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春寒似已渐渐消融,已经快到三月。柔木草长莺飞的春日,想来也不会比锦安逊色多少。迟迟抬头,总觉得有看不见的阴霾笼罩过来,想到昨夜湖畔空置的琵琶,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绕了多少个圈子,两人方到了柔木郡衙后面的一座偏僻的院落之前。赵靖停下,等迟迟走上来与自己并肩,方低声问道:“真的不怕么?”迟迟微笑:“既然来了,还说什么怕不怕,只管进去就是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反而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迟迟低头,想到赵靖一路心急火燎的赶来,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赵靖见她微蹙着眉,茫然若失,于是清了清嗓子,温和的问道:“你呢?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却见一处聚了一大堆人,不知道正围着看什么。迟迟哈哈一笑:“原来你们都来凑热闹了。”忙不迭的也凑上去,分开众人,挤到最里面一看,只见官府的衙役密密的站了一排,挡住不许百姓过去。

迟迟纳罕:“咦?你为什么突然好心安慰我?”赵靖笑了笑,转开话题:“我明日便要动身回悠州,你去过悠州么?”迟迟摇头。

迟迟驻足出了会神,方往客栈老板告诉自己的同乐夜宴所在地而去。

黑衣那队分明输了,悻悻的下台来。台下早已有年轻男子不服,各自结队,找来颜色相同的衣裳,一起上台与红队比试。

“我只巴不得你走的远远的,交出你做什么?”华煅伸出左手手拈住冷虹剑剑尖,一股温凉的水意透指而来,“好剑。”他赞道。迟迟袖口拂在他肩上,隐隐流动一股异香,他顺着那手腕看上去,目光掠过她小巧的下巴,皎洁的双颊,最后落在她的眉间,最后一句话就在唇边,终于只化做无声凝视。

华煅一凛,正要说什么,却见迟迟往腰间一抽,一条极淡的虹影夭矫跃起,随即自己脸上一痛,眼前一花,迟迟已经不见了。他急奔到窗口,只见月色黯淡,树影摇晃,哪里还有少女的身影。他一时间竟忘记了愤恨惊诧,只记得一个时辰之前迟迟微笑拈亮灯火的刹那,那样猝不及防的震撼了他,点燃了他。他捂住脸,踉跄后退,失神的跌坐在椅子上。

“彩儿呢?奶娘呢?我们的家呢?这就不要了?”

“上次我送了你礼物,你偏生不要,顺个人情送给了天子,如今我再送你一份礼物可好?”她突然展颜一笑,仰起脸来,自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木盒,轻轻打开,馥郁香甜的花香立时如潮水般涌来,无悟定睛望去,盒里绽放着一朵金黄色大如碗盏的花,娇艳欲滴,仿佛刚刚采摘下来。

“一个木偶。”他微微苦笑。拉起缎子要去盖上,指尖碰到那木偶,那木偶又开始袅袅婷婷的起舞:“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无悟再碰了一下木偶的手臂,它又定在当地。

“你输了。”迟迟极轻极轻的说,掌上的力却始终没有吐出。只觉他心跳绵长平稳,突突的微击自己掌心。她抬起眼来,见他明净如秋空的眼中有极黑的影流动,影中分明是自己的脸,而掌下的心跳竟然比方才快了些许。那温度逼切而来,凡人躯体毕竟温暖,他再庄严再肃穆再高洁,也是有血有肉。“原来你也不是完全……”她低柔的叹息只出一半,便被吹散在风里,而他也推开了她:“你走罢。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容许你再上定风塔来。”

迟迟来到门口,看到面前景象不由愣在当地。冰影绡丝已在指尖,却无论如何也射不出去。而云珠也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她轻叹一声,走过去,右掌在云珠鼻前一拂,云珠已经软软倒地。她俯身抱起云珠,放到床上,转身对着无悟。

无悟凝视他的背影,不由想起昨夜造访的女子,垂下眼来,收好观影琉璃珠。八年间连测两次,那女子都注定嫁与皇帝,这一件事,大概是绝不会错的。

塔里漆黑一片,正是骆迟迟大显身手的绝妙环境。她睁大眼睛,找准楼梯,足尖轻点,一径避开那些可能的机关所在,噌噌的往上跑去。也不知行了多久才到最顶处,并无一人,只有一灯如豆,幽暗的亮在那窄小的阁内。灯下赫然放着一只木匣子。

少年犹自愤怒,抬高了嗓子:“这些百姓千辛万苦的逃出来,因为胡肖全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路□掳掠。更重要的是他们觉得朝廷定会收复失地,若仍逗留金,贺两州,将来说不定要担上叛民的罪名。哪知道过了一个多月,朝廷竟然节节败退,这样下去,还不知要逃多远,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带在身边不过是累赘罢了。”

这少年词锋犀利,已使华煅暗自纳罕,再没想到他有如此胸襟,华煅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原来此人并不是外表所见这样猥琐。”于是颔淡淡道:“若我现你有不轨之举,定当法办。”竟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少年愣了一愣,见他就要走远,突然大声喊道:“我还没有请教你身边那位姑娘的芳名呢。”不待华煅皱眉,带刀已经吹胡子瞪眼睛。候至似乎早就料到,拊掌哈哈大笑。

回到官驿,华煅洗了把脸,稍事休息,便欲传饭,却有下人来报:“大人,有位姓候的公子求见。”华煅抬了抬眉毛,对楚容道:“送姑娘进里屋去。”方传候至进来。

候至一入敞厅,闻到饭菜香,不由吸了吸鼻子:“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一副喜笑颜开的神情。带刀对他怒目而视,他才觉察自己失礼,连忙对华煅一揖到地:“华大人。”他叫得虽然响亮,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谦卑恭敬,倒向招呼自己的老朋友。华煅已知此人素来油腔滑调轻浮惫懒,也不计较,只是淡淡的道:“你来得倒快。”候至抬起头,嬉皮笑脸的道:“可不是么?你走了之后,我突然想到我一个人带着这么多珍宝多不安全。正好你是钦差大人,谁都不敢打你的主意,我就跟着你好不好?”

华煅低下眼睑,慢条斯理的吹着茶,对他提出这样非分的要求并不意外。候至见他久不答话,急道:“华大人。”华煅此时方抬头微笑:“当然,不好。”候至听见前两个字时正要咧嘴,听见后两个字,绽放一半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呼吸渐重,瞪着华煅。华煅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神情十分放松。

候至咬牙切齿的问:“为什么不好?”华煅嘴角挑出一丝不屑,带刀代为答道:“你以为你是谁?什么阿猫阿狗要跟着我家大人都可以的么?”华煅诧异,偏头瞟了带刀一眼,再没想到他会用上阿猫阿狗这样的词,虽然说正是自己心中的意思,但是由带刀讲来,效果着实奇异。再看看候至,果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看便要作。华煅立即起身:“送客。带刀,传晚膳。”

候至突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这样,我当初何必替你解围呢?”华煅闻言转头:“你说什么?”候至看着他:“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看来我指望你自己想起来却是不可能的了。当日在锦安,有人诬赖你身边那个黑脸木头杀人的时候,是谁替你说话来着?”华煅愕然,思忖了片刻,想到当日锦安城中有人当街设局,要盗去自己袖中地契,正是有个少年揭露那小叫化装死,人潮汹涌,自己也没看得清楚,此刻想来,好像那少年确实有个红红的酒糟鼻。华煅虽然素性冷淡,但是一向恩怨分明,于是又坐回去:“哦,原来是你。”

“怎样?你该不会拒绝我了吧?”候至期盼的看牢他。华煅勾了勾嘴角:“你收购这些东西,付了多少金叶子?”候至想来在心里算过无数次,立刻脱口道:“足足一千片呢。”“好,我出两千片金叶,买下你手上的货。你翻了一倍的利,也该知足了。”候至跳起来:“你可真会打如意算盘,我千辛万苦收了这么多,一倍的利就想拿去,你做梦呢。”华煅哂然:“如此乱世,你一个人带着这么多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有什么用呢?”候至呆住。华煅这几日心情不错,所以容忍他许久,此时终于不耐,反而愈不动声色,只是冷冷抛下一句:“你不可再得寸进尺。”

候至看着华煅拂袖而去,就要转进内堂,只得大叫一声:“好吧。你保护我十天好不好?我家里很快就派人来接应我了。”华煅收住脚步,回头正好碰上少年似天真又狡黠的眼神,不由闪过一抹深思的神色。候至来历蹊跷,整个人好像一眼可以看穿,再仔细想却又觉得莫测,而他竟要赖定了自己,不知玩的什么把戏。华煅思忖片刻,转头微笑:“也好,就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