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终年大雪的山脉最深处有着闪耀七彩光芒的冰宫,冰宫里有巨大的湖泊,冰影蚕便生长在那湖泊之底,百年才吐一寸丝。两百年前骆家的先祖现了那里,采回三卷冰影绡丝,不知要再过多少年,那些冰影蚕才能再吐出这样长的冰影绡丝。

关于迟迟,她其实刚刚失恋啊。情绪态度不可能和以前一样。

“今晚郡守大人的同乐宴会闹鬼呢。”迟迟讲方才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只略去自己与赵靖一节。

“只要你讨饶了,说怕了我,以后唯我马是瞻,我便罢休。”百忙之中迟迟不忘回答赵靖。

迟迟只得伸手接过请柬,盈盈拜谢。不待郡守多说,后退两步,道:“民女先告辞了。”说着跳下台去,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好容易熬到正日子,迟迟穿了一身翠绿色短打,戴上长着长长触须的面具,蹦到骆何面前。骆何被她唬了一跳,咳嗽两声,忍着笑问:“你这扮的是什么?”迟迟跺脚:“爹,你眼力真差,我扮的难道不是蚱蜢?”骆何一口茶险些喷出。

手指再次划过玉扳指,华煅再次阖上眼睛,外面马蹄声正急,急如光阴。

迟迟一愣,见他面容沉静如水,不由想:“刚才遇刺到见到我不过片刻功夫,这人已经立定了主意要瞒着众人,好查出谁对他不忠,别看他年纪轻轻,心思竟这般重。”这么想着,思绪千回百转,竟又回到了锦安城中某人身上,想到那人看似脱尘出世,却步步为营,将自己逼向他的预言,心中不由一灰。

“爹,你说这尽枫河会流向何处呢?”迟迟抱着膝盖看着天空问。“流入地下不见了。”骆何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捋了捋胡子道。“就这样,流到地下,凭空的消失了?”迟迟睁大了眼睛。骆何微微一笑:“世间的水不管怎样流,都会流到大海里,岂会凭空消失?你看不见了,不等于它没有在流淌。”

迟迟一路行得极慢,太阳白花花的照进眼里,微微酸痛。“原来这就是你说的无比尊贵。可是,我不信。”也不知说给谁听,说了一千一万次之后,她脚下一软,扶住墙握着胸口看着长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缓缓阖上眼睛,极轻的对自己道:“我信了。”

不一会,迟迟敲门道:“爹,我给您端参汤来啦。”说着就推门而入。骆何见她笑语晏晏,愈脸色铁青。迟迟却似没有看到,将碗捧到他面前:“爹,这汤凉了可没有用了。”骆何接过来,几口喝干净,闭目凝神片刻,手足慢慢可以自如活动,才狠狠的吐出四个字:“家贼难防。”迟迟已经笑嘻嘻的跪了下去,仰着一张小脸道:“爹,分明是你不对。早知道家里有这么多好玩的,我就不整天去外面晃荡了。”骆何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只听啪的一声响过,父女两都呆了。迟迟长了十六年,闯再大的祸骆何也没有打过她耳光,这一巴掌过去骆何见她哭了,心中也是后悔,只得硬起心肠骂道:“你愈无法无天了。那些东西藏在那里,迟早都是你的。你急什么?是不是巴不得爹早死?我藏着这些东西也是为你好,要知道那里每件东西都足以掀起一场大风波。你的性子这般招摇,早晚被人现这些东西的下落。”他一气说完,连着咳嗽两声,喷出一口血来。

今日赵靖做了一般文人打扮,却掩不住一身豪迈刚劲和华贵气度,任谁见了都要喝一声彩。那店家也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只有迟迟眼珠一转,给了他老大一个白眼。他微微一笑,也不理那店家的搭讪,退了出来。

迟迟嗤的轻笑:“行行都有绝顶高手,既然绝顶,又怎可用寻常人的标准来衡量?我若要借助夜色或者夜行衣去一个地方,便是大大的落了下乘。着黑衣,趁夜色,不过是遁形中最简单的门道。真正的遁形,讲究的是因地制宜。比方说我今日这身打扮,塔下的人若是见了,只会以为是一朵花儿,不知怎的飘到塔上。”

玉花三娘子回到场中,掩住嘴轻轻一笑,方道:“如何?我这女儿,可值千金?”有人从楼上大声叫:“便是万金也值了。”玉花三娘子笑得花枝乱颤:“既然各位有心,小女今日便挂牌接客。诸位开价吧。”

无悟默然。世间事,果然越不强求越易得,别人若听见自己这样预言,只怕已经欢喜的跳了起来。他淡定平和,与迟迟之激烈桀骜本格格不入,此刻却生出相惜之心。

迟迟回了家,径自朝骆何书房里走去。骆何见了她,正要作,她却嬉皮笑脸的揉进怀里:“爹,你是不是上过定风塔?”骆何一愣,板下脸来:“你去哪里胡混了?听些莫名其妙的故事回来。”迟迟嘻嘻一笑,双手一拱,抱拳道:“骆三爷,骆大王,你跟迟迟。”骆何哭笑不得,想也瞒不过,随即神色一整,喝道:“跪下。”

她走出花颜坊,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春寒似已渐渐消融,已经快到三月。柔木草长莺飞的春日,想来也不会比锦安逊色多少。迟迟抬头,总觉得有看不见的阴霾笼罩过来,想到昨夜湖畔空置的琵琶,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

四名轿夫抬着一顶青色的轿子从她身边匆匆经过,里面传来嘤嘤的哭泣之声,哀怨凄凉,好像在哪里听过。迟迟心头好似有道闪电打下,一把抓住身边一人问道:“那轿子里坐的是谁?”那年轻人见这秀丽少女脸色凶狠,一时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倒是旁边一个老者接口道:“可不是曹参军的夫人?听说昨天晚上曹参军在郡守府当值的时候突然得急病死了。”

“死了?”迟迟茫然的重复这句话,“啊,所以她哭的这么惨。难道昨夜那人,也是遇到了什么极伤心痛苦的事情么?”她想起离开锦安的前一个夜晚,自己躲在被子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抽得紧紧的,好像立刻就要死去,那哭声因为被压得极低,断断续续,同这位曹夫人的哭声竟然如此相似。

“天下伤心之人,最后都是这样罢。”迟迟想。却听见被自己抓住手的年轻人小心翼翼的叫了声姑娘。她松开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身旁那老者叹了一口气:“这个天鬼节可真不太平,接二连三的死人。”

迟迟听到这话,心头一紧,一种如芒刺背的感觉油然而生,似乎正被窥探一般。她抬头四下张望。花颜坊地处闹市,周围林林总总的布满了茶馆酒楼商号,人来人往,忙忙碌碌,没有一个人注意她的行踪。她握紧拳头,终于大踏步的朝前走去。

对面思云楼上,一双如春水般的眼睛正在凝视着迟迟的背影。身后一个小丫鬟也趴过来,凑到窗户缝上往下瞧,语气里透出惊讶和赞叹:“小姐,你说那一晚的蹴鞠状元就是这么个小姑娘?”“是啊。我在台下瞧得清楚,她实在厉害,靖将军那样的人物都栽在她手里。”

小丫鬟撇了撇嘴:“可是小姐你比她还要美。”

少女抿嘴微笑:“你不服气什么?”

“我听人家说啦,那天晚上靖将军亲自邀请她去同乐宴呢。”

少女伸手一刮小丫鬟的鼻子:“人小鬼大,你瞎操什么心?”“小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老爷提过要把你许配给靖将军。”少女低头,一抹淡淡的红晕涌上脸颊,一手捻着腰带,一边道:“他每次都行色匆匆,哪里又注意到我了?小秀你不许再胡乱猜测,否则罚你今晚不能吃蜜饯。”小丫鬟吐了吐舌头,站到一边去。

少女伸手将窗户彻底推开,凝视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眉头蹙得紧紧的。

“小姐,你是不是在担心老爷的病?”小丫鬟精乖的替她斟上茶,“这个天鬼节过的人心神不宁,小姐你几天就瘦了一圈呢。”

少女一怔:“是么?”立刻从怀里掏出一面小小的菱花镜来,端详自己的容貌,瞧见自己果然脸色苍白,神色忧伤,心头一跳。

“小姐,我替你擦胭脂可好?”小秀递过一盒胭脂,少女低头,见那颜色娇艳,和自己心境大不相符,而许多不愿意想起的事情一时也涌了上来,轻轻的盖上盒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