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他的报告再也写不下去了,因为还没有足够的条件来下达他最后的决心。他深知这样写上去的报告,将引起何政委、田副司令和王团长、刘政委对他无限担心。从以往的经验中证明了,当少剑波的工作愈顺利,战线愈大的时候,首长们对他卡得愈紧,甚至有时使他抱着委屈。记得有一次,是少剑波起草了一个步炮协同作战的计划,内中只有一个字的差错,被田副司令作了严格的训斥。现在这件事又在他沉思的脑海里重演起来。

“还有!”少剑波走上前拍了一下他宽大有力的肩膀,“年三十晚上要严防匪徒可能来的袭击,因为你知道,你这块地方,南有座山雕,北有九彪,不要大意。再见!……”少剑波说着伸过手去,李勇奇却不把手伸出来,他不满地躲过剑波的手向后退了两步,瞪着眼睛道:

“他们现在已经放下武器啦,对受伤的俘虏,我们既要忠实地执行党的政策,又要分化瓦解敌人内部的那些死心塌地的分子。”白茹说着转身走出威虎厅。

这支夹皮沟屯的妇女山货贸易队,在牡丹江一共交易了不过四五天,就学会了不少的歌曲,什么《东方红》呀!《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呀!都能唱得烂熟。

我现在就走。”

至于那些地下沟,更来得厉害,五个山包上,都有一条地下沟道,通往五福山以外三里多路。一个地道口是通在西南方的陡沟里,顺这个口逃出去,沿沟直下,一百五十里外,便可到达匪徒的另一个巢穴牡丹峰。另一个沟口是通在西北威虎山主峰的半山腰,顺这逃出翻过威虎山主峰,可到达匪徒的又一巢穴套环山。

“怎么样?小伙子们,泄劲啦,咱们的‘姑娘’是会来的。”

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看,这是护照,嘿!……错不了。”他递给少剑波以后,便坦然地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伸手向火盆烤着火。可是他老用眼角瞟着少剑波。

两天中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只有那个傻大个的脚印,和乱纷纷的兽迹,像蜘蛛网一样绕绊在无边的雪地上。

老道不答,只是连声自语:“造孽!造孽……”

高波亲切而温和地向房主人请求。

小董捆扎着靰鞡带,“我乍一看,只当是些刮了瓤的葫芦瓢。”

“那样剿座山雕哪辈子才能完成呀!”刘勋苍急得差一点把灯忽拉灭了,“我说情况已经够多了,反正座山雕离不开威虎山,现在趁这个老匪还没发现咱们小分队,来一个突然奔袭,再给他个‘奇袭奶头山’,管他妈的九群二十七堡,再险也险不过奶头山。咱们紧抓着一撮毛,叫他领进去,有把握,没问题。进去后给他一阵猛打,逃窜的来个猛追,拿下了威虎山,回头再和这个牛鼻子老道算账。那个老妖道笨得像个老掉牙的狗熊,早天晚天跑不了他。”

李鸿义把手榴弹袋一甩,“真主观,犟眼子!”说着伸手来抓高波的书,“你好好看看,它俩一样吗?”

“好机会!”许福一拍大腿,“潜入牡丹江,给共产党来个腹地开花!”

“嗯?怎么样?一切都报告完了吗?”

天地良心哪!”老人没头没脑地嚷了这么两句,使少剑波一时辨不出他的怒从何来。停了一会儿,他才猜到老人的气愤一定与匪徒有关,便满脸赔笑地解释道:“老爷爷!我们是人民解放军,不是山里的土匪,我们是来剿灭土匪为民除害的。”

在座的干部,在何政委报告时,本来就已经在核计着自己如何来进行这次战斗,都想要求这个任务。田副司令这一宣布,大家立刻争起来。

少剑波差一点就要拍桌子,但他努力镇静下来。

“好小子!”许大马棒傲气十足地冷笑道,“你们分我的地,我他妈连房子也叫你们这些穷棒子住不成;你们要把我赶到森林里喝西北风,我他妈叫你们下地窖喝脏水……”

他那简单而暴躁的性子,又有点发作,眼里喷着火星,急急地往前进。他想:“有我这身使不尽的力气,我搜遍你全山,看看你窝到哪里。”一直到快晌午,还是一无所得。“妈的!我这样盲目地走,走到哪里能找到匪踪呢?”他好像忽然觉察到了自己的错误,把脚一跺,站住了。“哎,明明二○三首长指示我要细!要细!要细!我又犯了粗脾气,这不是自找麻烦么?”他想着,把帽子一掀,把头一擦,“妈的!侦察不如打仗痛快。打仗像剃光头一样,三下五去二,一根毛不剩。干这份侦察比烫发还难。奶奶!老刘多咱也没干过这样不痛快的事。”

号音刚落,司号长向剑波报告:

“别说了!”少剑波看了一下已滑得有踪无影的小分队,向白茹噘嘴,“白茹,你就让达得同志试一试。”说着他顺迹滑去。

白茹摘下滑雪板,孙达得喜之不尽,连声谢谢。可是白茹因长途滑行,腿卷不回弯来,上不去马。孙达得朝她一笑,伸出双手,向白茹腋下一卡,向上一提,像抱娃娃一样,把白茹抱上马去。那马顺踪快步奔去。

孙达得拿着滑雪板,在顺坡的边缘穿上。两手拄着雪杖,学着战士们的姿势,心想两手一撑,即可嗖地滑下山去。可是他走到斜坡,刚拿好了架子,还没来得及撑雪杖,滑雪板已顺坡飞动了,孙达得毫未防备,一个屁股墩,坐了汽车。

“妈的!好滑呀!自动的!”他一面嘟噜一面爬起来拍拍屁股,两只腿已是绷得紧紧地叉在那里,准备下一次。

可是他刚要转身端正滑行的架子,不料刚一挪左脚,又是一个侧身跤,灌得满袖筒子雪。他狠力地甩了甩肩膀,甩出袖筒里的雪,又来滑,可是刚滑没有两米远,又是一跤。一连滑了数次,摔了好几跤。他简直被两只滑雪板耍弄得在滚雪球。有一次他把右脚上的滑雪板,别在左脚的左面,怎么也拿不过来了,一直使他把一只摘下,才拿过腿来。

最后,好歹在半山坡扶着一棵小树站起来,两腿已在打着哆嗦了。他喘了一口粗气,“妈的!这两块板太滑了,下身子太快,上身子太慢,嗯!这次我上身使劲大一点,看你再摔屁股墩!”

说着,他真像拄拐棍一样,弯着腰,拄着两根雪杖,挪到树空里,他屏住气,像游泳跳水一样,将上身向前用力一倾,雪杖用力一撑,还没动窝,又噗地摔了个嘴啃雪、猪拱地,头朝山坡下摔了一个前身跤。高大的身躯实扑扑地趴在雪地上,把雪地打了一个坑。左脚的滑雪板已离开了他的脚,两支滑雪杖摔出了十几步远。他的衣领里、袖筒里,灌满了雪面。

这一下孙达得可服了,自己感叹地嘟噜道:“妈的!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飞山滑雪,不是片刻之功。”

说着,他坐在雪地上,摘下滑雪板。他爬起来,打抖着满身的雪粉,拣起雪板雪杖,扛在肩上,遥望了一下小分队去的方向,踏着踪迹,蹽开了长腿,飞奔前去。

在对面山上等候着孙达得的小分队,一看他蹽着长腿赶上山来,刘勋苍带头,故意开孙达得的玩笑,等他气喘嘘嘘地将到跟前,大家一起哄笑声中,刘勋苍喊声:“目标,对面山包,前进!”只听唰的一声,小分队飞下了沟底。

孙达得喘息了一阵,自己也笑自己,不觉自语一声:“坦克这小子,成心要溜溜我这个孙长腿呀!”他刚要再走,只听对面山上几十个人一起高喊:“再来一个山头!”接着又是一片哄笑声。

孙达得一听成心要溜他,恨不得两步赶上,便鼓了鼓劲,蹽开了长腿,一跃一跃狂奔地追上去。小分队从树空里,窥望着这个快步如飞的孙达得,确实都赞佩他步行登山的速度,和他那身使不完的力气。

为了不致影响战斗,不使孙达得过劳,少剑波叫刘勋苍不要再闹了,确定等一等。

在大家的哄笑中,孙达得奔上山顶,他咳的一声扔下滑雪具。

小董凑到他跟前,“长腿!别人滑雪都是板驮人,你怎么却来了个人驮板?”

大家一起大笑,孙达得苦笑着擦了一把汗,“咳!”一靠身倚在一棵大树上。

白茹牵过马来,拾起滑雪具,朝着满头大汗的孙达得笑道:“还是给我这黄毛丫头吧!”

正在大家的欢笑声中,突然西北大山头上一阵怪啸的咆哮。大家一起惊骇地向啸声望去,只见山顶上一排大树摇摇晃晃,树林格格地截断,接着便是一股狂风卷腾起来的雪雾,像一条无比大的雪龙,狂舞在林间。它腾腾落落,右翻左展,绞头摔尾,朝小分队扑来。林缝里狂喷着雪粉,打在脸上,像石子一样。马被惊得乱蹦乱跳,幸亏孙达得身强力大,抓住没放。战士们被这突然出现的“怪物”惊骇得不知所措。

“穿山风来了!”李勇奇高声喊道,“快!跟我来!跟我来!”

说着他手一挥,向着那“怪物”出现的右边山顶斜刺奔去,小分队紧张地跟在后头。

少剑波深怕白茹体力难支,便要回身挽她,哪知此刻刘勋苍早已用左臂紧紧挽着白茹的右臂,冒着“怪物”挣扎前进。

小分队冒着像飞砂一样硬的狂风暴雪,在摔了无数的跟头以后,爬上山顶。这股穿山风,已经掠山而过。小分队回头看着这股怪风雪,正在小分队刚才站过的山包那一带,狂吼怪啸,翻腾盘旋。十多分钟后,它咆哮着奔向远方。

小分队刚才路过的地带,地形已完全改变了,没了山背,也没了山沟。山沟全被雪填平了,和山背一样高,成了一片平平雪修的大广场。山沟里的树,连梢也不见了,大家吓得伸了一下舌头,“好险!”

李勇奇抹了一把汗,“万幸!万幸!”

大家都一起请教李勇奇,“这是什么东西?”

李勇奇克服了紧张后,轻松地喘了一口气道:“这叫穿山风,俗名叫搅雪龙,又名平山妖。冬天进山,最可怕的就是这东西。它原是一股大风,和其它的风流一起刮着,碰上被伐或被烧的林壑,就钻进林里,到了林密的地方它刮不出去,便在林里乱钻,碰在树上便上下翻腾、左右绞展,像条雪龙,卷起地上的大雪,搬到山凹,填得沟满涧平。人们没有经验,见了它就要向山凹避风,这样就上了大当,一定就被埋掉。你们看!”他指着刚才路过而现在已被填平的几条山沟,“我们要是停在那里,不是一块被埋掉了吗?”

少剑波感激地望着李勇奇,“要是你不来,勇奇同志,我们就太险了!”

“二○三首长,别说这个,要是你们不来,我们夹皮沟不早就饿死了吗!”

小分队在胜利的笑声中,继续前进。李勇奇在前进中讲述着山地经验。他说:

“在这山林中,除了毒蛇猛兽之外,春夏秋冬四季,自然气候给人们有四大害。

人们都怕这四害,所以又称为四怕。”

接着他像唱民谣一样,唱出这样四句词:

春怕荒火,

夏怕激洪。

秋怕毒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