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突然抬手捂住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我也咧嘴一笑,“帐是要算的。那四爷呢?”

临走碰见李倩茜在屋外赏雪,她穿了一身朱红色镶银丝线裹边的旗装,衬得面色微红。手里抱了个暖炉,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福晋这是要出去?”

“小子,你叫我四嫂?”我故意扬起音调斥责道。看着他纯纯的笑,突然想起我表弟来,那家伙不怕死地在变声的时候飙高音,唱张雨生的《玫瑰的名字》,活生生把自己一副好嗓子给毁了。我替他惋惜,他却还吊儿郎当地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是那么一脸干净的笑容。“只要能够陪著你我都愿意,只要能够想著你我就欢喜”,这样无上纯真的境界,这一生我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了。我都忘了,那个时候的马诺敏想过这个问题没有。时间真是个荒唐的东西,有时候会让人不知所措。

那张蹦床里面是上百个铁制的弹簧,外面罩了一个面子,就好像弹簧沙发一样,只是我弄个架子支起来,旁边是围栏,不至于不小心摔下来。面子是用若干皮子拼接缝起来的。有些是别人送的羊皮,有些是他狩猎打来的鹿皮……除了真皮,我还真不知道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其他的材料可以做这个蹦床。我又没有尼龙,也没有pu革。

“敏姐姐?”

“琉璃,说是爷的吩咐,让安巴收拾东西,今晚开始,爷住福晋院子。”

我一愣,石榴不是分完了?这又是唱哪出?

十三的府邸,到了暮春的时候,也就快弄得差不多了。我去的次数也不多,不过他还是很高兴。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也没说是四阿哥让我去的,只道是去年你生日,没给你庆祝,这么补上了,也省得你以后老是拿这事儿来要挟我。

十三嘻嘻地笑,四嫂,你大概是不放心微凉兄乱来,怕日后来了我府上就觉得气闷,才跑来指手画脚的吧?

我没好气地瞪他,却也觉得这话不无道理。

我跟杜微凉,都惊人地固执,也惊人地相似。往往都是他要风雅,要趣味,要景致,而我要简洁,要方便,要省事。结果一来二去,我们就会为一个小地方争论起来,各执一词,毫不相让。

十三就在一旁,乐得看好戏,“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卷书,听你们两个吵一架,我差不多可以少读二十卷书了。唉,可恶的是,决定还得我自己做啊。”说完还做出一脸苦相。

我俩就一致瞪他,而后相视一笑。

其实,这种争论,也未必就是要求什么结果,只是大家的世界观,人生观不尽相同罢了。很像我大学时代,总喜欢跟一个男同学讨论哲学命题。每每争得面红耳赤,还是没有结论。吵完了,书本一合,结伴去吃烤肉,去滑旱冰,那种难得的畅快,很多年过去我依然记忆犹新。可同学们都以为我俩谈恋爱呢。我俩相视一笑,都在想,跟另外一个自己谈恋爱?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两个人相爱,是要取那种差异下碰撞出来的火花,却不是这种同胞手足般的相似。就像三毛问家里的荷西,你下辈子还娶我吗?结果他说,不。如果真有下辈子,再这样一成不变地重复来过,还不如不过的好。同样的道理,跟另一个人在一起,整天像是照镜子似的,不是也无趣得很?

所以,对于杜微凉,我是释然的。这样想,心里也轻松起来,轻松得有些忘乎所以。

去看阿九的时候,她正对窗梳头,手里拿着梳子,却在想着什么出神。

“怎么这个时候在梳头?”我立在门口笑问。

她见是我,微微扯出一点笑来,唤了一声,“四嫂。”

见她也没说让我进去,就径直走到她身后的桌边坐下,“前一段太忙了,没能早点来看你。怪我么?”

一边的丫头给我上了茶,然后对阿九似恳求道,“公主,您还是去躺着吧。一会儿奴婢又该挨训了。”

她突然睁大眼睛,不悦道,“连你也只顾自个儿,你挨不挨训,又与我何干?”

我就这么愣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那双大眼睛在她消瘦的脸上显得格外不协调,没得添了几分刁蛮之气。以前那个善解人意,温婉知礼的阿九,何时成了这样一幅样子。这才过了几日?

丫头没有吭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我挥挥手,示意她下去。她这才小步退着出去了。

“阿九,这是怎么了?是小佟对你不好?”

她低了头,轻摇着,“谈不上好与不好。大婚之前,只有我跟他。可现在,是皇阿玛跟佟家。早知如此,不如不嫁。”

我有点意外是这个原因,本以为就是小两口之间的嫌隙,没几日便会消散的那种。听她这么说,看来远不止这么简单。其实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结婚却是两家人的事情。单纯的阿九,满心欢喜地出嫁,却没有想过这样实际并且迫人正视的问题。舜安颜最后的结局,是被雍正给解决了的吧?好像就是因为党派的问题。那他是八爷党的?我是因为知道历史,选了四阿哥。他虽不知道历史,可他爹是隆科多,四阿哥一口一个舅舅的隆科多,老婆是四阿哥的亲妹妹,这家伙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啊?大概我的政治觉悟太低,理解不了。

安慰的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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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从何说起。至少她是勇敢的,敢于去爱,敢于面对,我却是懦弱的、胆小的、固步自封的,我有什么资格?

只得拿她自己说过的话来开解她,“你不是说过,不希望等到年华老去,才发现连那个能交心的人都没有找到么?”

“是啊,即便是找错了,也得硬着头皮过下去。”阿九脸上露出一点点的羞怯,“四嫂,我有喜了。”

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高兴地搂了她,“那你更该高兴起来,这样宝宝才能健健康康的。烦心的事儿先放放。”

她也抱了抱我,“我也希望能生一个像仔仔一样的孩子,可太医说我身子太弱,必须卧床三个月。都快闷死了。”

我没有说话,心中升起无限悲切的情绪。温宪公主,弘晖,这些名字在史书上都有。可我只希望他们是我的阿九,我的仔仔,仅此而已。如果这些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注定要受伤,要难过,要绝望,那我至少可以控制自己不去爱上那个不该爱的人,也许这样伤痛会轻一些,思念会浅一些,回忆会少一些。人生也不外乎就是这样了,总是不能事事圆满,顺心顺意。

我的残缺论,大概又要遭到杜微凉的批判了。

“四嫂,你跟杜小小是怎么回事儿?”阿九像是随口问我,可我却知道她思量了很久才问出口。

“你也知道?”

她点点头,“你自己还是留意点,不然……”

“我跟他没什么事儿的,你放心吧。”

“不是我不放心,而是会有很多人不放心。”

“你四哥找过你?”

“他找我不是问这个。”

“我有分寸的。”我却也并不关心四阿哥找阿九问什么。

“那就好。”

她又说起怀珍,见过两次,轻减了些许,跟八哥还是老样子。瞧不出来是更好了,还是更坏了。我只道,两个人之间,如逆水行舟,不是更好了,那就是更坏了吧。同行的两个人,不能携手,就只会相隔越来越远,那种刻意保持距离的意志太累人。直到有一天,后面的那个人便只能远远地望着前面的背影,连追赶上去的勇气都没有了。比如我,斗转星移间,我的意志也快要被磨灭殆尽了。

“四嫂,你还是不爱四哥么?”阿九突然又问起这个问题。

想起很久以前的答案,发现到了今天,时间流逝,我却还是那个固执的我。脑中闪现游园惊梦中的那一瞥,曾几何时……等他能入了我的梦再说吧。

“爱与不爱,对我和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这是我能给的最好的答案。

阿九却笑了,“可惜,我还是不能体会你的心境。”

“若真要爱,我倒情愿爱上年少的他。”我苦笑道。她说得好像是我哪天突然顿悟了才决定不去爱他,殊不知,我却是不想爱,也不敢爱。脑子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忽而明晰起来,是他站在城郊山坡上的样子,那样的刚劲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