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金贵说:“我听说王学忠被抓了,赶紧去找张国全,我问他砍甘蔗他同意了的为什么还要抓王学忠,他说同意我去砍,没有同意王学忠去砍,他去就叫偷。

大炼钢铁下马了,妈妈回来了。人们吃饭只能在食堂里吃,任谁也不准端出门。各家各户的坛坛罐罐锅瓢碗盆,始初进食堂时就收得干干净净。如今人们的眼睛都盯着食堂,食堂不给吃的人们就只有饿肚皮。张国全任队长,人们的生死大权掌握在他手里。

一天,石云飞听见隔壁傅芙容在哭,傅银寿很大的声音说:“你和别人耍朋友我不会干涉,可吴嗣礼那一家人,说话带把子打死人,没有一句话入耳朵。

“细妹,明天到双碑担肉尔泥。”盛月桥走过来对吴嗣石说。吴嗣石转脸问道:“啥子肉尔泥哟?”盛月桥说:“大炼钢铁用的。”吴嗣石说:“我走了孩子们呢。”盛月桥说:“他们都恁大了,伙食团的饭天天煮起的,你怕饿到他们。去干活还有钱,女的一天一块,男的一块多。”

前院朝门口两边各有间厢房,中间是过厅,朝门的外面八字型两边分开,朝门口是半月型的小坝,逐级而下的几级石板梯坎连接着下面的一溜地坝,再外就是池塘了。

石天开说;“如果有户口自己卖还不只这么点钱,我帮别人卖过,一天卖几百只,莫说一只赚一分钱,一只五厘也不得了,别人一天只给我一块钱,你还说多……”

吴嗣石的生活辛苦,也温馨幸福。

屋外是一块晒坝,晒坝四周是几块种着各色蔬菜和胡豆麦子的干田,再外边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冬水田。远处,农家院落星棋布的映现在葱郁的竹林中。“叭……叭……”几声稀落的鞭炮声从远处传来。乡村的春节冷清清的,吴嗣石双手各抱一个婴儿站在地坝边,让孩子晒太阳。

因为她是女孩子,女孩子在这个地方重来不受重视,两个姐姐过的日子也和她差不多。其实石家垹每天都用大蒸笼,抬出米饭谁都可以去吃。主人家也没说不准女人去,可这里的女人很少去。去的都是男人,是吃了饭下田做事情的人,女人去了家里的人会觉得没有脸面。再没吃的也不准女人去,更别说小女孩了。再说她们家不是没吃的,只是不给女孩子吃而已。家里节衣缩食,目的是想买田置地当地主。

母亲哀叹摇头,无可奈何的提起嗓门向门外喊:“南瓜儿……南瓜儿……”转身找了两个泡菜坛子,准备用来装女婴,喊南瓜儿来提去丢进伍嘉河。门外进来的男孩大耳朵大鼻子厚嘴唇,“吼啥子”男孩子问道。盛月桥说:“盛成厚,把这两个娃崽儿装进坛子,提去甩进伍嘉河。”

吴嗣石奇怪地问:“你还有干粮?”石天仪说:“为了孩子,都是趁押解我的人,去吃饭的时候,找好心人要的点馒头。”吴嗣石说:“你几天没吃粮食都各人不吃点?”石天仪说:“我尽量忍着,受不了啦才吞点。这几天到了乡下,我想难给孩子找到吃的,自己就不敢再吃。大人可以吃菜叶子,婴儿可吞不进去。”

吴嗣石问:“你怎么搞成这样子了?”石天仪说:“城里在清理阶级队伍,找阶级敌人。”吴嗣石不明白,什么阶级敌人?问道:“啥子清理阶级队伍?啥子阶级敌人的哟?”石天仪说:“就是我们这样的人,是他们的阶级敌人。”

吴嗣石大吃一惊,悚然道:“我们是他们的阶级敌人?”石天仪说:“凡是地主富农,都是他们的阶级敌人。心地善良的,只叫你跪碳渣玻璃渣,跪高板凳。那些存心不良的人,就趁机嬲你,你不从就打你,打死了还说你是畏罪自杀。现在到处都在整,好像乡下还好些。”石天仪不无担忧地说:“到处都清理阶级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会清理到乡下来?”

吴嗣石不解的问:“我们啷格成了阶级敌人呢?”石天仪说:“解放前三年,凡是在地主富农家庭里生活的成员,只要你的年龄满了十八岁,你本人的成份,就是地主富农,就是他们的阶级敌人。”吴嗣石惊愕地说:“为什么呀?”石天仪说:“说是你的吃穿用度,是劳动人民创造的,你享受了劳动人民的成果,坐享其成,剥削了劳动人民,因此就成了敌人。”吴嗣石愕然说:“唔呵,恁么可怕。可你那年还没有十岁呀?”

石天仪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不小心在上课的时候说了一句:地主不一定全是坏人。”吴嗣石说:“这话也错不到哪里去呀?”石天仪说:“就为这,他们说我为地主阶级歌功颂德,说我是阶级异己份子,把我拉来吊起打,强逼我承认想变天赴辟。我不承认还用扁担砍我。几个人提着膀子拖我去批斗,裤子拖掉了也不闻不问。让我举起稻草跪板凳,那滋味难受,跪得我全身发抖也不准把稻草放下来,放下来乱棒打你。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我早就不想活了。”

吴嗣石说:”你不是没结婚吗?哪来的孩子?”

石天仪叹了一口气说:“人死容易,活着难啦……孩子的妈妈是我同事。1949年十八岁,可她在学校读书。别人说她读书的费用来源于地主家庭。班上一个学生的家长是科长,每个星期都到伙食团打一顿牙祭,准吃不准包。科长以上的干部可以享受。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说了一句‘大家都在过荒年,这样做不公平。’就为这句话,她被关了起来。这孩子在监狱里出生,母亲生下她上吊自杀了。没人来认领这个孩子,看着她不由想起小时候,我就收留下她来。可是我难养活她。”

吴嗣石问:“你说的什么变天复辟?”石天仪说:“说地主富农想国民党回大陆,说地主富农想过以前的好生活。”吴嗣石说:“地主富农想国民党回大陆?国民党回不回大陆与地主富农有什么相干?”石天仪说:“你这话可不能到处说可要记住,许多话人家能说你不能说。许多事别人可以做,你不能做。”

吴嗣石说:“现在连话都不能乱说了。”石天仪说:“是啊。”吴嗣石问:“你这样了,二妹和三妹呢?”石天仪说:“三妹还在读书,二妹这回也差点被整了。刚到重庆时二妹为了上户口几天不吃饭饿得黄皮寡瘦的装病骗户籍的事,现在别人晓得了,说她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恁么狡猾,要把她扫地出门,开除她的工作。”

吴嗣石不解地问道:“又是啥子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石天仪说:“就是指出生在地主富农家庭的人,本来是坏的,经过他们的教育可以变为好人;”吴嗣石惊异地说:“有这样的道理?”石天仪继续说:“反正他们说出的话就是道理,而且是颠浮不破的真理。二妹晓得有人要整她,就想了一个办法,设了一个局,二妹人长得漂亮,皮肤又白又嫩。这回见她要被清退回家,有人就称脚动手的想占她的便宜。

车间有个人经常趁没人的时候伸手来摸她一把,二妹经过几天的仔细观察,一天趁他来摸她屁股的时候故意挣扎,把手摔到冲床下,砰地一声,冲床冲断了二妹左手的三根指母。事后她对别人说,那个人上班打瞌睡,手停在冲床下不动了,她是为了把那个人的手拉出来,自己不小心受的伤。

摸她屁股的那个人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她受伤了,以为是自己闯的祸,吓得傻了似的,后来见他这么说就不敢乱说了。就这样厂里给二妹办了因公伤残,二妹的工作就是这样保住的。”

吴嗣石不明白这世道怎么啦,但有一样她听明白了,像她这样身份的人,以后不能乱说话,乱做事了。r五

翌日,吴嗣礼闯进了堆屋。石天仪睡在一堆谷草里没有起来。“日妈张国全叫我来问,你啷格不上班?”吴嗣礼进屋就问。

石天仪说:“我生病了。”吴嗣礼说:“生病了?妈卖bi晨早我看见吴嗣石给你送饭来。日妈生病了你还吃得下?饭菜不准出食堂,日妈我们是亲戚,我才没有开腔。”他说着话走到稻草边蹲下,殷情地说:“大妹儿,日妈你一个人睡起冷不冷哟,要不要有个人大伙睡。”

石天仪侧起身子说:“你是生产组长,不大不小是个干部,说话做事都该注意些。”吴嗣礼说:“大妹儿只要你听话,日妈我这个干部会照顾你的。”石天仪说:“我不要哪个照顾,病好了我自然会下地干活的。”

吴嗣礼说:“不劳动者不得食,日妈我给你打个招呼,你不下地可要被扣饭喔。”石天仪说:“你不是看见我生病了吗?”吴嗣礼笑嘻嘻地说:“我们俩来欢喜一回,日妈我一定好好地照顾你。”

石天仪说:“啥子欢喜一回?你走!你走!我好了自然会下地干活儿的。”吴嗣礼嘻皮笑脸地说:“来来来,日妈欢喜一回。”石天仪说:“你别乱来,我要吼的。”吴嗣礼说:“妈卖bi好好给你说你不听,你吼吧,周围团转都没得人。再说你是阶级敌人,我是贫下中农,贫下中农搞地主富农,好人搞坏人,莫来头……”他一边说话一边脱衣服,几下子就脱得赤条条的。

石天仪还没来得及应对,吴嗣礼一下子扑在石天仪身上。他力大如牛,尽管石天仪全力反抗,衣服裤子还是被他脱光了。别看石天仪满脸菜色,身上的肌肤白皙细腻。吴嗣礼腾出手去摸石天仪嫩白的肌肤、去摸、去摸生殖器、摸的欲火更盛。他把的石天仪按倒在稻草上,迫不及待的捏着那话儿,妄想夺进石天仪的。

石天仪双脚乱蹬拼命挣扎,拼尽全力抵抗,口中大声呼救:“来人呀!抓流氓呵!救命呀!……”吴嗣礼终不得如愿,突然精水射了出来。石天仪感觉下体一片冰凉,一些液状物在下体流动,她不知道是吴嗣礼的jing液,只见他站起来穿衣服,嘴里还在叽里咕噜的说:“你狗日的不干,害的老子没过到瘾,日妈你哪个东西,长起来就是给人搞的,我搞你一回,是看的起你,是做好事你想想,如果你愿意嫁给我,老子就回去离婚,你嫁给我了,就可以把成份改了。解放那年你才多大,十岁吧?以后你就不是阶级敌人了。如何?想想吧?”

正此时,一个人旋风般的闯了进来,目睹眼前的情景,明白发生了什么,捏起拳头向吴嗣礼扑去。吴嗣礼大喝一声:“王学忠!你格老子敢做啥子?莫必你坏份子敢打我贫下中农?的监狱你还没蹬够?还想进去吃几天牢饭是不是?真是吃了豹子胆!坏人敢打好人了!”

怒气冲天的王学忠闻言成了泄气的皮球,怒视着吴嗣礼呼呼喘粗气,咬着牙停住了脚步。石天仪赶紧抓衣服往身上穿,同时瞪着吴嗣礼说:“各人滚,不然我告你强奸……”吴嗣礼冷笑着说:“你阶级敌人,告我强奸?有人信?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石天仪说:“你滚不滚?不滚我就去找干部,我不相信没有说道理的地方。”吴嗣礼穿好衣服,拍打拂去了粘在衣服上的稻草,若无其事的往外走,临出门还回头对王学忠说:“你龟儿记到。”

吴嗣石到食堂为石天仪打饭,炊事员陈生于说:“生产队长张国全、生产组长吴嗣礼、都来打过招呼。说石天仪没上班干活儿,不准发饭给她。”吴嗣石去找江惜河。

姜惜河从身上摸出一斤粮票和五角钱说:“你去给她买点吃的吧,你妹妹的问题,涉及到阶级立场,我也没有办法。你最好把她搀扶到地头去,即使爬到地边,队长组长就没话说了。”

石天仪由于过度的饥饿、过度的生吃菜叶。不知道患了什么病,凡是菜叶子,不管生的熟的,吃进肚子就全吐了出来。吴嗣石一家把红苕叶选来吃了,把为数极少的饭粒偷偷倒在一起,悄悄给石天仪送去。

石天仪知道自己难逃此次劫难,便什么东西也不吃了,她对来看她的吴嗣石说:“你一定想法养活这个孩子,她和我们一样都命苦。为什么世界对我们这样的不公平,即使父辈有错,我们也没有错,即使父辈有罪恶,这一笔糊涂账,也不应该计算到我们头上。

出生在这种家庭的人,到底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给地主富农家庭出生的人,这样的政治待遇?就是因为政治待遇的不公平,才导致这种家庭出身的人,在社会生活中备受欺凌。只准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接受劳动改造,说话做事必须得小心翼翼。别人可以做的事情我们不能做、别人可以说的话我们不能说、为什么要把我们整成三等公民?

论说我们并不是出生在这种家庭,只是被这种家庭收养。我们也只是在这种家庭里生活过,为什么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整我们。原因是收养我们的人有罪恶,可收养我们的人有罪恶吗?即使有,这罪恶应该由我们来继承?他们这样对待我们,我们这一代人算是完了,但愿孩子长大了,能享受到公平的政治待遇,所以她的名字我都给她想好了,叫石愿平。

希望待她长大了,不再是什么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她妈妈就是说了一句“不公平”,就被人整死了,但愿噩梦别延伸到下一代,但愿我们的孩子的孩子,能公平的享受到阳光雨露。”

石天仪伸手抚摸着石愿平稚嫩的小脸,说:“这孩子和我们一样,命也是很苦的……”她说着想起了什么,眼泪流了出来,吴嗣石看她这样也跟着伤心起来。停了很久,石天仪才又慢慢地说:“也许你现在没有感受,不公平对人的伤害有多深。

小时候父母对我们不公平,现在社会对我们不公平,我想总有一天,人们会公平的对待,来到这世上的每一个人的。石愿平只能给石云飞作女儿,看样子阶级斗争的风,早晚会吹到农村来的。江惜河不是对你说,我和他们的问题是阶级立场问题吗,我想这种斗争在他们党内也许已经开始了。

从他们整我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想到也许有一天我会死的。姐,我知道你心肠好,和养父一样。可石愿平只能离我们越远越好,解放的时候你已经超过了十八岁,你从小在地主家庭长大,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把你整成他们的打击对象地主份子。

姐,我教过书,有些事情比你懂得多点,中国不可能永远像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只不知道这一天有多远多远……为了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你受多大的委屈受多大的伤害,你都得活下去。你有一个三长两短,孩子们啷格办?

石云情和石云缘你最好送回你二姐家去。我知道你养了她们这么多年了,感情上肯定难以割舍。我们这个背负着莫须有罪恶的家庭,孩子一辈子都逃不掉莫须有的罪恶。也许到时候为了不受牵累,你二姐家会来找你要人的。”石天仪说累了,想坐起来又无力爬动,看着婴儿说:“你把她抱走吧,我恐怕难熬过今晚了。”吴嗣石把稻草扎成一捆为石天仪垫在背后说:“你病成这样,今晚我就陪陪你”石天仪说:“几个孩子还在家里呢,你回去吧,也许我不会有事的。”自己无源无故的成了别人的敌人,吴嗣石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什么,她这一辈子也活了几十年了。从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更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尊从养父的教诲,凭天地良心做事为人,会有错?她想不明白。

石天仪死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正直青春年华,就这样离去了。吴嗣石在骆海忠和扬海云的帮助下,把石天仪葬在了养父墓旁。这里埋着的,还有她的男人和养母。养父和养母,给她没有血缘关系,可她认为他们是她最亲的人。养父常说好心有好报,可好人不得好死,这就是所谓的好报么?她不明白。

她原本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鬼神,养父从小就对她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神,要想过好日子就要辛勤劳动,要想买田地就要勤俭节约。无论别人说养父有多坏,也难以抹去她对养父母的思念。打死她也不相信养父是坏人。很久很久,她抱着石愿平坐在墓旁。石云飞石云来石云情石云缘找到墓地来了,“妈妈……回家吧。”石云缘可怜兮兮地说。

;第二天,徐应山说:“张二河死了。”吴嗣石惊诧地问道:“昨天都好好的,生什么病?”徐应山说:“昨天夜里,你大哥吴嗣礼看见张二婆婆肚子鼓鼓的,弯着身子从后门进来。吴嗣礼问她怀里是啥子,张二婆婆慌神了,结结巴巴的说:‘没得啥子,没得啥子……’

吴嗣礼去摸出来是茄子。原来是饿得受不了去偷的茄子,张国全说扣他们家三口的饭,谁想到张二婆婆夜晚上了吊。张二河发现了又气又急,赶紧去解张二婆婆上吊的绳子,不知是脚踩滑了还是啷格一回事,一下子就倒在地上,不一会儿就咽了气。一家人就剩下他外甥闻六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