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yi次,在海滩上。这时候,流苏对柳原多了yi层认识,觉得到海边上去去也无妨,因此他们到那里去消磨了yi个上午。他们并排坐在沙上,可是yi个面朝东,yi个面朝西。流苏嚷有蚊子。柳原道:“不是蚊子,是yi种小虫,叫沙蝇。咬yi口,就是yi个小红点,像朱砂痣。”流苏又道:“这太阳真受不了。”柳原道:“稍微晒yi会儿,我们可以到凉棚底下去。我在那边租了yi个棚。”那口渴的太阳汩汩地吸着海水,漱着,吐着,哗哗的响。人身上的水份全给它喝干了,人成了金色的枯叶子,轻飘飘的。流苏渐渐感到那奇异的眩晕与愉快,但是她忍不住又叫了起来:“蚊子咬!”她扭过头去,yi巴掌打在她裸露的背脊上。柳原笑道:“这样好吃力。我来替你打罢,你来替我打。”流苏果然留心着,照准他臂上打去,叫道:“哎呀,让它跑了!”柳原也替她留心着。两人劈劈啪啪打着,笑成yi片。流苏突然被得罪了,站起身来往旅馆里走。柳原这yi次并没有跟上来。流苏走到树阴里,两座芦席棚之间的石径上,停了下来,抖yi抖短裙子上的沙,回头yi看,柳原还在原处,仰天躺着,两手垫在颈项底下,显然是又在那里做着太阳里的梦了,人晒成了金叶子。流苏回到旅馆里,又从窗户里用望远镜望出来,这yi次,他的身边躺着yi个女人,辫子盘在头上。就把那萨黑夷妮烧了灰,流苏也认识她。

雪薇的到来,立即在小小的七中引起了轰动,许多男老师纷纷来献殷勤,都希望能抢先把这朵鲜艳芳香c清纯诱人的娇花蓓蕾摘下来。在高三那个她执教的班上的yi些刚刚发育成熟c精力旺盛c常逃学旷课的男学生更是被这个天鹅般美丽高贵c白玉般纯洁无瑕的绝色少女那yi双清纯多情的美眸弄得神魂颠倒c胡思乱想。

四奶奶站在三爷背后,笑了yi声道:“自己骨肉,照说不该提钱的话。提起钱来,这话可就长了!我早就跟我们老四说过——我说:老四,你去劝劝三爷,你们做金子,做股票,不能用六奶奶的钱哪,没的沾上了晦气!她yi嫁到婆家,丈夫就变成了败家子。回到娘家来,眼见得娘家就要败光了——天生的扫帚星!”三爷道:“四奶奶这话有理。我们那时候,如果没让她入股子,决不至于弄得yi败涂地!”

柳原歇下脚来望了半晌,感到那平淡中的恐怖,突然打起寒战来,向流苏道:“现在你可该相信了:”死生契阔,‘我们自己哪儿做得了主?轰炸的时候,yi个不巧——“流苏嗔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做不了主的话!“柳原笑道:”我并不是打退堂鼓。我的意思是——“他看了看她的脸色,笑道:”不说了。不说了。“他们继续走路。柳原又道:”鬼使神差地,我们倒真的恋爱起来了!“流苏道:”你早就说过你爱我。“柳原笑道:”那不算。我们那时候太忙着谈恋爱了,哪里还有工夫恋爱?“

结婚启事在报上刊出了,徐先生徐太太赶了来道喜。流苏因为他们在围城中自顾自搬到安全地带去,不管她的死活,心中有三分不快,然而也只得笑脸相迎。柳原办了酒席,补请了yi次客。不久,港沪之间恢复了交通,他们便回上海来了。

白公馆里流苏只回去过yi次,只怕人多嘴多,惹出是非来。然而麻烦是免不了的。四奶奶决定和四爷进行离婚,众人背后都派流苏的不是。流苏离了婚再嫁,竟有这样惊人的成就,难怪旁人要学她的榜样。流苏蹲在灯影里点蚊烟香。想到四奶奶,她微笑了。

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表示他完全把她当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然而流苏还是有点怅惘。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yi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她只是笑盈盈地站起身来,将蚊烟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

传奇里的倾城倾国的人大抵如此。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火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