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决走在她身侧,步子刻意放慢七分,头时不时地扭过来看看她,一抬手,拨掉她额角的汗,黑眸暗暗一闪,笑道:“平日里在府上怕冷得不行,怎的现在到了外面,反而热起来了?”

看见尉迟决下马,急急忙地过来牵马,“尉迟将军,您怎么来了?”

耶律宁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北上与耶律休戚相会。

尉迟决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飞快地吻了一下,开始扯身上的铠甲。

腹底未散的酒劲一股脑涌上头,额角又开始痛。

乔小正睁大眼睛挠着头,一脸涎笑道:“我不是有意的。”

卫靖低笑一声,转身接着朝前走,身子背着尉迟决,口中道:“你心里也不要怨我。看看你家老爷子身子这状况,你与你大哥也应早早做些打算。尉迟一门声名显赫,莫要将来没了好结果。”

一进天音楼,安可洛便让小厮唤梳云过来,一道将范衾衾搀回自己屋里,让她去上床歇着。

虽然知道这话是为了助她瞒过那官差的盘查,可她听了后心里还是感到甜滋滋的。

尉迟决冰冰冷地道:“秦大人倒是有雅兴,明日即将出发赴梓州了,今日却还在天音楼里流连。”

尉迟翎带头起身,后面一干人也纷纷起来。

卫淇点点头,从身上将那鱼盒摸出来,递给卫靖的时候她愣了一下,自己怎么就把这东西随身带了出来?

窗外大亮,床上的安可洛慢悠悠转醒,稍动了动,全身上下就觉一阵酸疼,似是被车辘碾过一般。

两个月前尉迟决呈上去的那份“兵制改良诸事札子”,皇上因存赞许之意,知道中书省以尉迟翎为首的几位宰臣均持异议,就特付一向与中书不和的枢密院商议。谁知尉迟决这札子到了枢府那里,却被枢密使苏纵以诸多借口一拖再拖,迟迟不能得践。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胸口,嘴角漫上一抹苦笑,垂在马儿两侧的双脚轻夹马腹,离了天音楼。

秦须微笑道:“我还住在悦仙楼的时候,安姑娘遣人送来给我的那支毛笔,难道安姑娘自己倒忘了?”

尉迟决会意地深笑,抱起她,头埋入她的颈侧,轻轻啃咬她的肌肤,到了床上,便搂了她,让她枕在他的胳膊上,似前一夜那般,抱着她让她睡去。

低亮悦耳的声音从他唇中缓缓逸出,他侧一侧身子,阳光就映亮了他半边脸。那么薄的唇,那么尖的下巴,那么明亮的眼睛,还有那么傲的语气。

尉迟紫菀瞧见尉迟翎的微怒的样子,暗恼秦须多嘴,生怕他一开口便将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说了出去,于是赶紧摆摆手,叫道:“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我一天在房中连府中大门都不愿踏出去,哪里会有机会与秦公子相见。爹爹切不可听他胡说。”待尉迟翎转头看向秦须时,她又连忙对秦须挤挤眼睛,暗示他不要乱说话。

安可洛瞧着她这样笑,心里觉得莫名其妙,道:“莫不是陈少勇的事情,我先前哪里讲错了,惹得公主突然间笑成这样…”

安可洛哐噹一声推上抽屉,对梳云道:“出衾衾在同谁说话。”

安可洛看着那雪白的帕子被他黝黑的大掌揉成一团,他的大手笨拙地在她脸上擦着,压得她柔嫩的脸生疼。

年轻男子一见车停,大喜,急急忙地便要下来,撩开帘子一看车外,声音怒道:“怎么停这儿了?我不是说了要去天音楼么?”

有人开口说:“这个小姑娘长得还怪可人疼的。”马上就引起一阵哄笑。

安可洛眼睫垂下,也不答话,手里接过小丫头递来的衣物,掀了被子,一件件穿上身。

卫靖眉间陷下去,“此时?”

张太监点了点头,看了看卫靖身上的衣物,又道:“府外有马车备着,殿下只需换了衣物便可跟小地走了。”

卫靖心中更加不解,手扣着袍子外边,便要转身回去,谁知那张太监忽然又在他身后笑道:“三殿下,小的刚才倒有件事儿忘了同你说。”

卫靖扭头,“何事?”

张太监道:“秦大人此时也在宫中,刚才小的来前,他请小的给您带句话。秦大人说,殿下主持翰林院编纂的那部《史录》着实不错,上回他读三十八卷到一半时有事便没再读下去,不知今日您入宫地时候可不可以把那第三十八卷带给他。”

卫靖嘴角向下垂了垂,生硬地道:“知道了。”

立马转身便往回走,脚下的风勾得外袍底下都在颤。

待回了寝殿,就见邢若紫早已穿戴齐整,坐在案边等着他。

卫靖一把掀了袍子,回身掩上门,低声道:“怕是出事儿了。”

邢若紫一惊,“怎么了?”卫靖眼里冷冰冰的,“张善来传我入宫,说是皇祖母的意思。可我看他那情形,却觉得不对劲。”

邢若紫走至他身旁,脸色也不对了,“为何觉得不对劲?”

卫靖眯了眯眼睛,“他说秦须此时也在宫中,还说秦须让我给他带《史录》的第三十八卷,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邢若紫不由地点头,“当真奇怪,秦须往日里,说话行事条条有矩,今日这话说出来,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卫靖叹了口气,便去一旁要换衣服,邢若紫看了他两眼,却走至墙角书格前,将那《史录》第三十八卷拿了下来,翻开来看。

那《史录》本是卫靖自前两年加了平章事衔后便主持翰林院诸人编纂的史书,由古至今,诸朝一一道来。

邢若紫翻开卷首,一眼看过去,那第三十八卷所录地恰恰是前朝太祖本纪。

她心里闪过一念,用两指拈着书页,快速向后翻去,待看到后面,竟生生倒吸了一口气。

好个秦子迟,以史书来暗告,这手段也就他能想得出!

邢若紫将那书卷拿至卫靖身侧,手微微发抖,“只怕是皇上出事儿了,传你入宫的,怕也不是太后!”

卫靖正在换衣服,听了她这话,系袍带的手不由一僵,扭头望向她:“你说什么?”

邢若紫将那书卷往他怀中一塞,“你自己瞧瞧罢!”

卫靖拿起书卷,飞快地翻了一翻,这本就是他主持编纂的,里面内容自是比邢若紫更熟,当下大惊,又去望邢若紫,“你的意思难道是…”

邢若紫点点头,“照眼下看来,应是秦须受诏入宫后发现事情有变,又没法子往外传消息,这才想了这么个办法…那张善一个太监罢了,哪里又能琢磨出来秦须的心思,自是有话便传话了。”

卫靖的身子已在发抖,“那张善也是跟在皇祖母身边多年的人,怎么连他也…秦须不过一个朝臣罢了,他地话,当真可信?”

邢若紫看了看他,眼底更黑,自去一旁椅上坐下,只是细想,不再开口。

卫靖手攥着那卷书,呼吸都不稳了,“父皇他…”

邢若紫抬眼,“你此时不能慌,你若慌了,就正中了晋王的计了!”

卫靖眼睛一垂,咬咬牙,“倘若那秦须是与皇叔一派地,此时我若信了他而不入宫,那父皇与皇祖母…”

邢若紫两手交握,又想了片刻,才道:“我宁可信他秦须。想想他这些年为国为朝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比其他人更用心?想当年梓州那么大一个烂摊子,朝中人人避之不及,他却能坦然处之,这根本不是那些急功近利的人能装出来的。我自思量,以他秦须的为人气度,是决不可能去攀晋王这条枝地。”

那书卷在卫靖手中,早已被攥得不成形状,他终是一吐气,狠狠道:“北面战事正急,皇叔竟忍心在这种时候下手!当真是禽兽不如!”

邢若紫过去掩住他地唇,将他拉至一旁坐下,低声道:“不论如何,你今夜决不可跟了张善入宫去,你好生去床上躺着,我自出去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