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想从罗世诚口中得到的东西一点也没得到。从日落西山一直闹腾到又日出东方,仅仅从学生证上知道他是一中高二年级的学生,名叫罗世诚,如此而已,再多一点的情况也不知道了。这怎么能不让葛明礼暴跳如雷,心急火燎,他几次推开喽啰,亲自动手,恨不能把那小共产党撕成碎片。但是不行啊!凡致命的地方他都不敢下手。只抓住这么一个证据确凿的小共产党,整死了怎么交账?真是既是毒瘤又是珍宝,既要狠打又要小心。最后他真想给罗世诚跪下。如果罗世诚能说出一点共产党的真情实况,让他三拜九叩,高喊几声罗爷爷,他也心甘情愿。

不久,一件突然的事情发生了:刘勃的爸爸,那位张作霖手下的嫡系团长,竟然因为敲诈勒索,克扣军晌,让张作霖给枪毙了。张作霖本是处处都护着他那些绿林弟兄的。但是从进关以后,这些绿林好汉闹得太凶了,惹得怨声载道,民愤沸腾,张作霖一看不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抓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团长,就地正法了。

房子买过来,葛明礼没住多久,就进了警察厅,变成了特务头子。这时他要面向全哈尔滨了,就把家搬到警察厅旁边的一座小楼里去了。于是这座小庭院,就成了他的外室,彼翠仙也就成了他的外妇。最近一个时期,因为连续出了几起大案子,弄得他手忙脚乱,没大顾得上往这跑。今天正赶上礼拜天,他要忙里偷闲来这里寻欢作乐,就领着一群特务崽子来了。

这全是对你恶意的诽谤,我要为你把正义伸张。

谢大嫂一下惊醒过来了。她的脸在门板上贴得冰凉,她的手正抓在那旧铁皮包的门把手上。她把手从门把手上拿下来,拽了拽披在身上快要滑下去的薄棉袄,又抓住了门把手,门把手上的铁皮还热热乎乎的,她也感到一阵温暖。从那次大水以后,她就和这块门板,这个门把手,结下了患难与共的生死之缘。大水把她的小房冲倒了,所有的东西都冲没了,只有这块载着她和小女儿死里逃生的门板,还和她在一块儿。当她们随着一批难民,在南岗下坎搭起现在这片避难房的时候,这块门板就又为她家看宅守户了。

当外屋门一开的时候,他就知道是塞上萧回来了,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有开暗锁的钥匙。塞上萧回来得这么早是在预料之中的,可是没料到他会领来这么一帮男男女女。这还怎么一同上卢家去呢?难道他忘了要办的事吗?真是文人无行啊!

吊铺上有的已经倒下睡觉,有的正脱光了衣服,就着天棚上的小电灯抓虱子。火炕上有拿着纸牌摆“天门阵”的,有缝补破衣服的,有看小唱本的,也有看报纸的。

两个年轻人,经过仔细观察,确认“纪念碑”南面空无一人,马路两旁也没有人行走的时候,便互相一扯,轻手轻脚地向“纪念碑”走去。他们贴身在“纪念碑”

王一民本来想进门后再向街对面看看,但现在却不好立即回头了,他只好走到老人面前说:“有什么吃的吗?”

老人一指柜台上的玻璃匣子说:“有淋的洋白面的糖脆麻花,还有炉果、绿豆糕。”

“来根麻花吧。”

“好。”老人开玻璃匣子取麻花。

王一民借这个空向窗外瞥了一眼。小铺的玻璃窗很大,可以看见街对面的景物。

只见玉旨一郎还在查找门牌号,马上就要查到一百四十八号了……

王一民听见柜台里有撕纸声,回头一看,老人正在用纸包麻花。王一民忙摆摆手说:“哎,不用包,我在这儿吃。”

“嗅,您在这吃呀?”老人把麻花从纸里拽出来,往起一举说,“那光吃这麻花干巴拉瞎的哪行呢。我给您用汽水冲几块稻香村的绿豆糕,又清凉又败火,就着大麻花一吃,管保称心如意。”

mpanel1;王一民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盯住玉旨上郎的行踪,玉旨一郎不走他也不打算离开了,所以便对老人点点头说:“好吧。”

老人的精神头立刻大增,他一猫腰,从柜台里举出一个木板凳,往王一民面前一伸说:“您先坐下,我就给您去开汽水,沏绿豆糕。”

老人说完就忙乎起来。王一民放下凳子,斜身坐在柜台前,这回不用回头,一扭脸就可以看到窗外的街对面了。呀!玉旨一郎已经在敲一百四十八号的门了。王一民听不见敲门声,只看见玉旨一郎的手在动,一下,两下……每下都像敲在他的心上。这个高深莫测的日本人,你来这里干什么?你的叔叔被罗世诚摔得半死不活,你却只身一人来敲他的家门,你要从他家得到什么东西?难道你那钓大鱼的长线还要放到这贫民窟里……王一民想到这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说他是来跟踪查看我?

他知道我拿到了罗世诚居住地址,又特意打电话告诉我关于罗世诚遇难的消息,也可能在我离开学校后他又打电话去查问,发现我果真请假离校了,就跑到这里来了?

……哎呀,门开了!王一民看不见门里站的是谁,只能看见玉旨一郎向门里行了一个鞠躬礼,又说了几句什么,就侧身走进去了。门一关,就像舞台的大幕落下来一样,王一民的视线被切断,心却被悬起来……

老人把沏上汽水的绿豆糕和剩下的半瓶汽水拿过来。玻璃杯里水泡翻腾,白沫高过杯口,像要马上冒出来。老人边往王一民面前放边说:“快喝吧,管保你喝完这一碗还得沏下一碗。”

王一民这时只觉口干舌燥嘴发苦,忙抓起玻璃杯,一仰脖喝了一大口,只觉黏糊糊稀溜溜地涌进了嗓子眼,感觉虽然不大舒服,味道却还清香,便又接着喝了一口。

老人高兴地笑了,他一边给王一民往杯里倒汽水一边问:“怎么样?清凉可口吧?我再给您打瓶汽水吧?”

王一民忙摆摆手说:“谢谢你,这一瓶就够了。”

王一民一边吃着,喝着,一边不断地向街对面看。罗家的门关得紧紧的,街上的行人仍然是那么稀少,还没到下工的时间呢。他低头看看表,表好像停在那不走了,还是四点刚过。他只好状似悠闲地吃着,喝着,盼着,等着……他真是外松内紧,心急如焚哪!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罗家的小门终于打开了!玉旨一郎从里面退出来,他又向门里行了一个鞠躬礼,然后转身走了。小门又关上了,门里边的人仍然没有露面。

王一民看着玉旨一郎向街口走去,街口上没有人等他,也没有车接他,仍然是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迈着长腿,走出了街口。

王旨一郎的离去,并没有使王一民感到轻松,他还弄不明白他来于什么。他忙把剩下的一块麻花塞在嘴里,算清账,给完钱,离开小铺,横穿过街道,第二次站到罗家的小门前。他用手推了推小门,小门纹丝没动。他举手轻轻拍门,只拍了几下,门里就有人问:“谁呀?”

是柳絮影的声音。王一民忙答应了一声:“是我,开门吧。”

门里“啊”了一声,是惊?是喜?还是兼而有之?几步小跑声中又夹了一句:“是您哪!”

门开了,门里站着雨后梨花一样的柳絮影。她双眉微嚷,眼圈虽然还是红红的,眼睛里却没了泪水,一头秀发披在双肩上,手里拿着一把木梳。她一见王一民,嘴角立刻现出了笑纹,还没等王一民往院里走,她就急不可待地说道:“您真经不住叨念,我和妈妈正说着要去找您,您就又回来了!”由于兴奋,她声音提得很高。

王一民没说什么就一脚跨进了门里,回手关严了小门。柳絮影忙跑过去插上。

这时站在房门口的絮影妈妈开口了:“快请王老师屋里坐吧!”

王一民又对着这位老妇人点点头,走近她身旁轻声地说:“大娘,您一定很疲劳了,您先回屋去好好休息一下,有件事儿我想和絮影再唠唠。”

老妇人立刻点着头说:“好,好。你们上东屋去唠吧。”

说完老妇人先回身走进了西屋。王一民也和柳絮影进了东屋。一进门,还没坐定,王一民就向柳絮影说:“以后注意,尽量不要在院门口高声讲话,尤其是那些带着惊叹号的话。”

柳絮影脸一红,不由得用一只手捂住了半边脸,头也低垂下去了。

王一民见状忍不住地一笑说:“你头会儿不是要我像对待世诚那样对待你吗?

你还要跟我们共同前进,我这刚开头说了……”

王一民话没说完,柳絮影忙抬起头说:“您说吧,说吧,我非常高兴您这样直率地对待我,把我真的当成了……自己人。只不过是我,我……”

王一民忙笑着接说道:“是不好意思?还是不习惯?”

柳絮影又低头笑了。

“慢慢就习惯了。”王一民微微挥了挥手说,“好了,我们谈正事吧。你方才说正和伯母叨念我,我就又回来了。其实不是我又回来了,是我根本没走。

“您没走?”柳絮影猛抬起头,睁大了惊奇的眼睛。

王一民点点头说:“嗯,没走。我一直坐在你们家对面小铺里看着……”

“这么说您看见我们家来的客人啦?”

“我一直等到他走。

柳絮影眨了眨大眼睛问道:“那么您是有意躲避他?”

“对。

“可是他一进屋就找您。

王一民忙问:“你怎么回答的?”

“我因为还没弄清楚他的情况,就假说您从来也没到我们家来过。

“你回答得对。

“可他却说您是他的好朋友,你们共同在一中教汉语,还是一家子,都姓王。

王一民一皱眉说:“怎么?他也姓王?”

“对。他自报姓名叫王义朗,还告诉我是仁义的义,明朗的朗。

王一民听到这里不由得摇着头苦笑了笑说:“这家伙倒真能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