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缓缓地说:

“实在话,你们在司令部里看到的那些报告,还有那些记者所写的文章,都是胡扯淡,若要真正知道什么是丛林战争,你必须亲自去体验!你在军校里写的那篇备受称赞的论特种战争,也曾经使我产生过崇敬之情,旁征博引有实有虚头头是道,可是,我经过实战之后,说句不恭的话,那真是篇‘狗屁’!”

“你能不能说得文雅点?你是有教养的中尉,而不是浑身发臭的大兵!”

“当你在丛林里呆上几个月之后,你就绝对文雅不起来了!”他又淡淡地笑,“你今天上午,看到回到基地来的那个连队吗?”

我说我看到了,他说:

“你能打到那个样也就不错了!”麦克罗的眸子里出现了种异样的神情,“所以我既希望你去,也不希望你去!”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先说我希望你去。因为你们这些高高在上蹲在参谋部里的混蛋们,总是纸上谈兵,按想象来策划作战,给总参谋部的决策提供些靠不住的数据,使总统作出错误的决策,还自以为精明绝顶,所以我很希望你们这些自封的战略家们去吃点苦头,掉根胳臂断条腿什么的,好让脑袋瓜儿清醒清醒。”

“那么,又为什么不愿意我去?”

“因为你可能回不来。”

“谢谢你关怀我的命运,”我故作开朗的笑笑,“可是,你我都不会忘记‘职责荣誉国家’的校训。我虽然还没有进入丛林作战,但我绝不是怕死鬼!”

“我没有半点贬低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不说真心话:在军校里,我承认你比我强,但是,在战场上,我绝不比你差,我以受过四次伤的资格告诫你,你得听我的!”

“我现在不正是洗耳恭听吗?”

“在军校时,我们在乔治亚州和佛罗里达州都进行过野战训练,那里也有颇似越南的丛林,也有假设敌为我们制造危险,我们也在无粮无水无助的情况下,靠把匕首个指南针锻炼生存技能。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战场,那里没有真正的敌人。那种摹拟的试验有惊无险,就像让你扑进堆假火,虽有火苗却不会燃烧。

“还有那些所谓的严格作战演练,大都是厢情愿的巧意安排。可是越共的袭击,根本无规律可寻。在丛林中,你既无法进行正常的射击,也不可能像教练场上那样匍匐前进,你甚至不知道射击的目标在哪里,你举枪瞄准的很可能是个假人,而你却被他们打中,我们装备齐全武器精良恰恰成了劣势,我们背着几十公斤的大背囊,在丛林中很难转动,你追无法追,你逃无法逃,你碰上的常常是遭遇战,等你发现敌人,已经晚了,他首先向你开火,你来不及还击就已经中弹身亡。你是猛虎,他是蚊蝇,他叮你咬你,你却打不到他。他孤身人,提支短枪或是拿几个手雷,他就能进行战斗,而你;离开了群体,离开了炮火和战斗直升机的支援就很难存活。战场上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越共手里,可是,你明明知道,却又没有办法,真能把你活活气死!”

“这是幅很不悦目的图画,”我悻悻地说,“我这次亲自带别动队进入丛林,不正是要夺取战场主动权吗?”

“你的想法使我敬佩!”他面带嘲讽声调奇特。

“想法?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根本意思是说,你的想法是十分美妙的!”

“你认为我的想法是不能实现的幻想?”

“不,我不敢这样说,我倒真诚地希望你去创造奇迹。如果我是威斯特莫兰,我就多派那些将校们都到丛林里试试,而不仅仅派个中尉!”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你别误会,我只是说坐在高空的侦察机上,看不见真正的战争。我希望你这次进入丛林,能有所醒悟。”

我只能默默地听着,我也开始理解克里斯少尉对我的演讲辞的反感了。可是,我不正是寻求这个让人难以理解的丛林战争之谜,才主动请缨上前线的吗?我相信世上没有打不开的锁,没有解不开的谜。麦克罗所说的“有所醒悟”是什么意思?是辞不达意吗?

“我在丛林战中,应该算是个幸运者,”麦克罗又呷了口酒,面带凄恻地说,“我的脸没有破相,我的脚虽然瘸拐却可以不用拐杖,不妨碍我的生活,甚至还不妨碍我竞选议员和总统,罗斯福不是坐在轮椅上当总统的吗?”

没想到这个笨头笨脑的鲁莽汉竟然也有当总统的欲望,我笑笑说:

“那好,现在,咱们为未来的总统竞选者干杯!”

“你以为我是开玩笑吗?”他和我碰碰杯,饮而尽,“在美国,你去做个心理测验,我敢保二分之以上的公民都在做总统梦,不过,那是后话,现在还是谈谈丛林战争吧!”

“你讲!”这家伙三次进入丛林,就好像有资格教训我。

“越南战争,现在还看不到尽头,我们66届的同学是多少?我记得是579名,有98名自愿来到越南战场,你们司令部有统计吧?汉奈西来信告诉我,说已经有27名送了命。我不知道受伤的是多少。”

“据我所知,司令部统计伤亡,并没有把我们66届同学单列出来。”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成为第28个!”

“谢谢你的祝愿,我觉得你的情绪是乐观的,观点却是悲观的!”

“你的概括完全正确,因为明天我就离开这个该死的越南,所以情绪很好,观点,我来越南时是兀鹰,回去时是鸽子!你是鹰派还是鸽派?”

“军人应该永远是雄鹰,所以面对你的银星勋章,我想给你个忠告!”

“正像你听我的忠告样,我也洗耳恭听,说吧!”

“若是我处在你的地位,我就跛着脚再进次丛林,换上少校肩章,佩上金星勋章,等到越战胜利结束,作为凯旋英雄荣归故里。”

“看来,这个荣耀我得让给你了,因为在海军陆战队的位同乡吉姆·布雷恩临归国时也给我个忠告,他说:‘我断了条腿,是不幸也是有幸,我退出了战争,我们没有缘由像疯子似地到万里之外去残杀无辜,我的腿断了,头脑却是特别清醒的。’他临走,给我丢下了本快翻烂了的小说,是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帅这本书你看过吗?”

“没有,我觉得这个书名有些怪,这就等于说,世上不要有军人。”

“你要我把书的内容告诉你吗?或者是我把那本书留给你。”

“我相信定是满纸荒唐言,这个海明威竟然提出消灭武器,而且还永远,消灭武器自然就是消灭军人。这个家伙没有常识,他不懂得鹰隼不能没有爪,虎豹不能没有牙,所以他自杀了!”

“他自杀是由于别的原因。”

“可是战争是绝对避免不了的,”我万分肯定地说,“我从七岁起就懂了!”

“天才!”

“不!这叫推论,七岁那年,为了个屁,我发动了场战争。”

“很有趣,”他晃晃空酒瓶,要服务小姐送瓶威士忌来,“愿听其详!”

“那是上小学的时候,我的前排座上的同学放了个屁,臭得我差点昏倒,我想他是有意臭我,我自然要实施报复,在老师登上讲台,值日生高喊声‘起立’时,我探身子在他坐位上放了个尖头朝上的图画钉。当他在口令声中猛力蹾时,便大叫声蹦了起来。这种效果我不说你也想得出来。”

“你准得挨揍!”

“你错了!下课后,老师把我留下,要我对恶作剧作出检查,但我口咬定他对着我的鼻腔放屁,是有意臭我,因为他偷别人的铅笔刀,是我制止了他。我是自卫!老师也不知处罚谁好,接着就演变成校外搏斗,而后扩大成两派大打出手。这就是战争的缩影,要消灭战争就得消灭人类。如果你谋取霸主的地位,你就必须征服,这里没有什么正义和非正义可言,你强了,就去征服别人,你弱了,就被别人征服。自古皆然。”

“我赞成你的高论,但我更推崇1912年威廉·塔夫脱总统提出的金元外交,用资本输出去控制他国政治经济命脉。”

“这是你父亲的观点,他是牧场主,跟现任总统约翰逊样的出身。他不懂得只有萝卜没有大棒是不行的。回去你劝他读读希特勒的我的奋斗,其中有句至理名言,‘用德国的剑为德国的犁取得土地’,没有武力作后盾,你的金元就是别人的!你父亲有没有保镖?”

“算啦,这些大棒加萝卜的问题,等咱们当了总统以后再操心吧,我问你。你们这个别动队归哪个营哪个团指挥?”

“什么意思?”

“千万别碰上个混蛋指挥官,他们蹲在掩蔽部里只会把你指挥到坟墓里去!”

“不,我只对威斯特莫兰将军负责。昆嵩克莱基地只有向我们提供支援的义务。”

“很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二战期间,巴顿为什么打得那么好?就是他对蒙哥马利阳奉阴违。”

“谢谢你的肺腑之言,你明天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