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晴本来打算在路上陪我吃早饭的,既然我不想去,她就下楼去给我买了早饭。她拿了几张纸币出门,包则留在了icu里。趁着那十几分钟,我打开她的手机,把我的来电铃声,改成了《红豆》的副歌部分,我几天前就制作好了那段铃声,存进了她的音频文件里。”

见我进来,她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示意我先坐。我坐到玻璃墙边,推开对话口,她则不慌不忙,又看了一分多钟,才拉着藤椅坐到我对面。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

心理学是一门如此特殊的科学——它所研究的,不是什么未知的化学物质,也不是遥远星球的天候地貌,而是我们自己的内心世界。它一点都不深奥,也不复杂。

“不。”她微微摇头,“正相反,要迎合。我刚才说了,在网络中,话题稍稍一深入,他就插不上嘴。他急需一个机会在网络中证明自己,从而进一步维持自尊与幻想。我要给他这么一个机会。”

“怎么做?”我下意识地把身体往前挪了挪,迫不及待地问道。

“”她说,“丁俊文虽然不懂化学,但一定接触过瘾性的研究,更何况,那份报告可能还在他手上,即便不懂,他也可以查阅。据我所知,国内外还从未有过类似的研究。所以,丁俊文无意中成了专家,实实在在的专家。只要我稍加引导,他就绝对不会放过证明自己是专家的机会。”

我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叶秋薇,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找一位做网络的朋友,弄来一个已经使用两年的论坛账号,这个账号的很多留言,都是跟化学、生物学有关的。之后,我在论坛的化学版块发了一个帖子,题目是:关于一些非常用化合物的性质,学妹诚心求教。之后,我一直耐心等待丁俊文的出现。果不其然,在帖子发出二十分钟后,丁俊文进帖回了四个字:坐等探讨。”

“之后呢?”

“我在帖子里列举了几种新型化合物,帖子很快就热闹起来。化学虽然重实验,但理论上的分歧也不少。我列举了六七种化合物,丁俊文一直没能插上嘴,只是以学者的姿态,对一些回答进行无关痛痒的点评。我耐心等到晚上十点,才列举了的不太常用,有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关于留言回答的人少之又少。十点半左右,丁俊文大概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挣扎,终于就性质进行了回复。他回复的内容,和我丈夫工作笔记中关于记录基本一致。”

丁俊文就这么轻易地上钩了。

“他的回答有理有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我也适时表达出了仰慕之情,其他探讨者亦是如此。丁俊文显然很受用,一再说这不算什么,还问我有没有更多值得探讨的问题。我思虑再三,决定再次冒险,就留言问:论上可以作药品辅料,但在实践中,是否会存在某种危险性?比如导致细胞癌变、影响脏器功能……,等丁俊文一一否定了这些,我最后问道,那么,否会影响中枢神经系统,又是否存在致人成瘾的可能呢?”

“他怎么说?”我很想知道答案。

她用异样的神色看了我一眼:“他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他说,不存在致人成瘾的可能。”

“他在撒谎?”我不假思索地问。

“未必。”她思索片刻,解释道,“按照常理,有幻想症的人,应该不会放过任何拉近幻想与现实的机会。退一步说,即便他想要隐瞒瘾性的研究,大可不必回答,或者含糊其辞,为什么要给出确切的否定呢?”

“也许他的思维方式比较特殊。”我猜测说,“有明显心理障碍的人,有时不能按常理揣测吧?”

“我当时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但仅仅是可能。”她接着说,“要知道,任何非面谈的交流,都存在不真实的因素。所以,仅仅通过网络,很难揣测一个人的真实意图。”她顿了顿说,“我必须让他找我面谈。”

“怎么做?”

“我原本打算回复:我一位同学说自己见过瘾性的研究报告呢,报告里提到,在致人成瘾的可能。”她继续回忆,“但一番深思后,我担心公开的回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如果因此打草惊蛇,就得不偿失了。正犹豫时,丁俊文给我发来私信,让我不要再公开谈论关于瘾性的内容。”

我叹了口气,有些纠结,轻声自语道:“竟然自投罗网了。”

她面色平静,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是啊,我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谨慎——他的这种谨慎,反倒是一种极不谨慎。他的反应让我明白,与瘾性有关的研究中,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此一来,他就要被我牵着走了。”

我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因而有些担心:“你想让他知道,你丈夫那里可能有瘾性的相关资料,从而让他主动找你。可是,你很可能会因此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如果的和那个庞大计划有关,你丈夫又留下了与之相关的资料,计划的操控者们,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这种事,不可能不存在风险,我只能尽量降低风险。”她解释说,“而且,对付一个有幻想症的人,不需要明说,只需旁敲侧击地暗示就行了。我私信回复他:我真的对感兴趣,而且听一位同学说,她见过瘾性的研究报告。他迅速回问我那位同学的情况,我说,我同学在z市(本地)读研,研究报告是在一位导师那里看到的。他又问我同学所在的学校,我告诉他:我同学在c大(本地另外一所综合性大学)。”

“c大?”我一时不解,“为什么这么说?”稍后,我又反应过来,“哦——明白了,这么做,既能引起他的重视,又避免了他对你丈夫的直接怀疑,确实是高明的暗示。不过,你把c大牵扯进来,可能会让局势更加混乱,甚至会牵连到无辜的人啊。”

“有时候,想要摸鱼,就得先把水搅浑。”她不紧不慢地说,“之后,他又问起我那位同学、以及同学导师的具体情况,我含糊地回了几句,就再也没有理他。”

我明白,这是为了让丁俊文陷入没有出路的思索与幻想,从而进一步加重他的疑虑,迫使他露出更多马脚。叶秋薇的心思,已经缜密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又迅速低下头,心中隐隐不安。稍后,我平复了情绪,在笔记本上做了记录,继续问道:“他什么时候去找了你?”

“第二天。”她说,“第二天临近中午,他去icu看望了我丈夫,之后非要请我吃饭。席间,他一直在试图摸我的底。说什么‘秦老师有没有留下什么未完成的研究,如果有的话,可不能埋没了’,‘你和秦老师在工作上是不是经常相互扶持’,‘秦老师有没有参与过所里的机密研究’之类,旁敲侧击的话。我说,我丈夫出事后,他的东西我从来没动过,都在书房里存着呢,有时间是应该整理一下了。过了一会儿,我又说,丁哥,你跟我丈夫熟,工作上又经常接触,要不下次去我一家一趟,帮我整理一下他的资料吧。”

“整理资料时,你可以故意让他注意到笔记本上关于内容,从而把话题引入瘾性的研究上,当面试探他的反应。”我分析说,“可是,如果仅凭笔记本上关于质的内容,贸然提起成瘾性,很可能会让他察觉到,你就是在网上发帖的那个人。”我转了转笔,“你是怎么做的?”

“伪造一份《瘾性的实验研究报告》。”她说,“但无需完整,只要做好封皮和大纲,外加一点化性质的内容就行了。如此一来,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提起瘾性的话题,同时,也能表现出自己的不知情。最后,我还要想办法让他带走伪造的报告,以及我丈夫的笔记,展示出我的坦诚,让他彻底放下对我的警惕。”

谈话至此,窗外的雷声由闷到明,闪电过后,大雨倾至,叶秋薇关了空调,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气外界的空气。

看着她的背影,我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她的缜密,让我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那一刻,我差点起身去按呼叫铃。但犹豫许久,我还是强迫自己留在椅子上,两分钟后,我总算稍稍平静,对着对话口说道:“叶老师,请继续吧,说说丁俊文到你家里之后发生的事。”

她回过头,对着我观察片刻,一面微微点头,一面坐回藤椅上。后来我才明白,她大概早就觉察到了我的心理变化,开窗静立,正是在给我调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