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和暖和再去嘛qd。这死人真是,牲口就是他的命。”郭全海确实爱马。他从不用鞭子抽马。对这怀着身孕的青骒马他分外爱惜。他再困难也喂它点豆饼,不管怎么冷的天,半夜也要起来喂它一遍草。他说:“不得夜草马不肥。”马干活回来,浑身出汗,他就要牵着它遛遛,先不叫喝水,免得患水病。马圈里打扫得溜干二净,还搭着棚子,挡住雨雪。凭着他这么细心地侍候,马胖得溜圆,干起活来,气势虎虎的。如今要走了,他要再去喂一回夜草,摸摸它那剪得齐齐整整的鬃毛。一迈出门,张望着马圈,星光底下,牲口不见了,他慌忙走近马槽边一瞅,马爬蛋了。一个漆黑的小玩艺在它后腿跟前蠕动着。他欢叫道:

萧队长打断他的话:

“听说是老孙头保媒。”

“我早说过:‘野猪叫’不是好玩艺。”他管“耶稣教”叫“野猪叫”。

“上门框老高,碰不着的,弯腰干啥?”

“这主意真好。”

张景瑞接口说道:

郭全海左胳膊夹着枪,右手往衣兜里掏出火柴和明子,正要擦火柴,点明子,但一转念,觉得不妥。郭全海的胆子大,往年又打过胡子,临阵不慌张,还能想事。他寻思要是手里点着明子,那不正好做了韩老五的射击的靶子,暗处打明处,是最方便的了。可是不点火不行。屋里黑漆寥光的,怎么找人呢?他用枪尖逼着炕上一个黑影子,豁劲喝道:

1八刀合成一字,是“分”字,打八刀,就是离婚的意思。

“你倒是要家,还是要农会?要农会,就叫农会养活你家口,要不咱们就分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不干活,光串门子,叫我招野汉子养活你不成?”

“扯淡,别罗嗦了,快滚吧。”越骂嗓门越小了。

里屋南炕一个年轻人说道:

张景瑞问道:

“也说得对。咱们闹革命是为大家伙都过好日子。可是,怎样才能办到呢?”

赵大嫂子也说:

“一迈出门,就把人忘了,整整一年,才捎一回信。”“人家不工作,光写信的?你还是那么落后?”

旧历年关,眼瞅临近了。屯子里还是像烧开的水似地翻滚。各个小组算细账,斗经济的屋子里,灯火通明,黄烟缭绕。天天下晚,熬到深夜,熬到鸡叫。

胖女人瞅着白大嫂子又问道:

老孙头说道:

“老爷子磕头为的你,为的你把我吓病了。我坐月子,你吵吵嚷嚷。”

“你后娘有小份子钱吗?”

“哪有金子呢?家有黄金,外有戥子,像我们这庄稼院的人,哪里来的金子呀?”

“我看他短揍!”

这时候,萧队长走到柜台边跟郭全海合计,推举几个清算委员,找一个会归除1的人,去和张富英算账。也正在这时候,张景瑞带领新成立的民兵队的几个民兵,把张富英、李桂荣和唐士元三人五花大绑,押着进来。老孙头喝得多了,推开众人,挤到张富英跟前,也不吱声,提起他的靰鞡,就要踢他。郭全海忙说:

老孙头弯起胳膊肘子,推开大伙,一面叫唤道:

南炕李寡妇笑着又代她回说:

白大嫂子噘着嘴巴子说道:

“嗯哪,听他们打呼噜的那股劲,真像一辈子没睡过觉似的。”

“好年成,劳金能拿回三十石粮吗?”萧队长问。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要是挡不住呢?”

那人回去,把这话告诉李振江。李家从此更恨赵玉林和农工会。他一家七口,见天三顿饭,尽吃好的。处理韩老六的当天下晚,月亮还没有上来,星星被云雾遮了,院里漆黑,屋里也吹灭了灯。李振江带着他儿子,拿一块麻布,一条靰鞡草绳子,走到猪圈边,放出一只白色大肥猪,李振江上去,用麻布袋子蒙住猪的嘴,不让它叫唤,他的大儿子用绳子套住四只脚,把猪放翻,爷俩抬进西下屋。李振江叫他小姑娘在大门外放哨。他屋里的和儿媳妇,二儿子和三儿子都来到下屋,七手八脚的,点起豆油灯,用麻布袋子把窗户蒙住,拿起钦刀1,没有一点点声音,不留一星星血迹地把一口猪杀了。当夜煮了一大锅,全家大小拚命吃,吃到后来,胀得小姑娘的肚子像窝瓜似的。肉吃多了,十分口渴,大家半夜里起来,一瓢一瓢地咕嘟咕嘟喝凉水。第二天,男女大小都闹肚子了,一天一宿,女的尽往屋角跑,男的都往后园奔。

“韩大棒子没打过你吗?”

“先别打,”韩老六使劲忍住心里的火气,叫道,“叫他说,他们开会尽唠些啥嗑?说了就没事。”

“挨过他揍的可老了。”

“咋不说话?谁把你的牙拔了?”杨老疙疸站起来,气乎乎地说。说罢,他把嘴噘着。

“提起我那姑娘她死得屈呀,同志。”这老太太话没落音,眼角上早涌出浑浊的泪水。青筋突出的枯干的手微微地颤动。老田头骂道:

“韩六爷,咋不带大棒子了?”

2胡闹。

1看热闹。

“快往外抬,快往外抬,别叫他在屋里咽气。”

韩长脖瞅见萧队长,慌忙挤进人堆里,不跟任何人说话。萧队长不认识他。人们明明知道他是韩老六的腿子,不敢告发。

“队长辛苦了。”赵玉林走后,韩老六走向萧队长,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奸笑着说。

“嗯哪。”不等萧队长说完,十来多个声音应和着。“不是三营来,咱们都进冰窟窿了。”赵玉林补充说。

“连请帖也是协和体,你们东家还请了谁?”

五”以后,他参加了民主联军。不久又得到了跑到关里的他老叔的信息,他早在关里参加八路军了。七月,党动员一万二千个干部下乡去作群众工作时,小王响应了,编到了萧祥同志的一队。小王没有念过书,在部队里学习了八个来月,现在呢,他说:“能识半拉字了。”

“你说那干啥?扒炕还早呢。”旁边一个人说。

“还能对付,就是……”

萧队长问他:

“还有,老花的问题,咱们回头也研究一下。”

下晚,老孙头趁着月亮,赶着空车,打县上回来的时候,捎回郭全海一个口信:叫刘桂兰不要惦记,安心工作。还说:小马驹子断奶以后,不要忘了送给老田头。

全书完。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二日。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