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逸一听,心里忽然有种悲凉的感觉。淡漠如陈若昕,还是将自己的努力视为一种有偿的帮忙,抑或是,馈赠?呵,其实哪怕一个是泛泛之交,应该也比她的那一声‘柳公子’要亲近些许吧。唯有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份恩情,一直觉得欠自己一个人情,才会那么疏离地喊自己,柳公子;也才会那么不辞辛劳,不怕肮脏地帮自己采药,诊治病人。其实,她一直在偿还。一直……

若当初我没有因了彻儿的皱眉,便任性地对你说,荣哥哥,你离开可好?你离开,彻儿便不会自卑伤心,彻儿便不用看着舅舅对你的疼爱黯然神伤。荣哥哥,你离开,好不好。或许此时,你依旧会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刘荣,或许,你还会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可是,你却因为我那句任性地气话,便真的请求舅舅,准你离开。

“于清颜来说,我便是她的一切。所以,她独自痛苦,隐忍伤害。即使那么多人都误以为她定是个不洁的女子,她亦无怨无悔;即使在看见我掩藏着的不解和逃避时,她也沉默着接受,不委屈也不辩解。可是有谁会知道,清颜的不顾一切,使我越来越,力不从心起来。”若昕手撑软塌,眼里,有着陷入回忆地迷蒙。“你,是不是想要问我,他们,怎么会认为,清颜不贞洁?呵,那个傻孩子,那个一直心系着我,却从来不为自己考虑的清颜,为了我让我保持那可笑的尊贵和傲然,竟代替我,在自己的伤最为严重的时候,隐忍伺候了萧老板。然后,还是为了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一度令自己作呕的伤疤,呵,清颜怎么会,那么地傻。”

原来,他也还只是个孩子,只是一个孩子罢了。若昕莞尔一笑,复又蹲下身子,喃喃低语“好。我不走。只要你好好地休息,我便不走。”

一惊,刚想扶住他颤摇晃的身子,小洛却先行将男孩倒下的身子扶住,然后,惊恐地喊道。“柳公子,柳公子,快救人那。”

“小姐,你……怎么了?”清颜走近若昕,担心地询问。

却在这时,正在细心地治疗男孩的柳逸,忽然轻轻一笑,对着身后的若昕温和地说。“若昕,这伤,是你包扎的对不对?”

“清颜,你怎么了?”若昕走近清颜,待发现包袱里头的东西时,心里也顿时一震。

韩嫣和东方朔闻言,也是爽朗一笑。在他们合奏的那段时间里,三人竟像是朋友兄弟那般相谈甚欢。而东方朔等人,也享受着刘彻少有的祥和,席间是一派宁和景象。

杨得意闻言,惊惧地抬头。若是他没记错,这是陛下有史以来,第一次那么冷淡地面对卫子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陛下已经开始习惯,将卫子夫视为皇后了?应该,应该是长门失火后的第二日。两年了,陛下与卫子夫,相敬如宾,陛下无论多忙,新进妃子如何受宠,卫子夫的地位,从来就没有动摇过。可是今日,今日的陛下,却是太过失常了。

“所以呢?”刘彻一瞬不瞬地盯着司马相如,眼里,有着深深地不耐。

“呵,若昕,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韩嫣微笑着问若昕,眼神温柔宠溺。

“不属于自己的男人?呵,若是她早日认识到那一点,该有多好,多好。”若昕淡淡地说。心里,因了那句不属于,那句‘错把帝王当作自己的夫君’而微微有些怅然。刘彻啊,没有人会相信,你对于我,是飞蛾扑火般的那点烛光,那些他们以为的过错,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明知不可为却还是难以割舍。这一点,你可曾明了?

缓步来到街上最为繁华的地方,本未想逗留的若昕,却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屋外,看到令自己咋舌的事情。

“我只是想要让她无话可说罢了。是她自己骗我说,帕子不在她身上的。”晓林支吾着说着,却在抬头看向若昕时,仲愣在若昕寒冷的眼神中。

雅台上的阿娇,清眸流盼,宁清纯澈。只一眼,便似会被深深吸引进她的世界一般。即使再喧闹噪杂地环境,只一听,便像是投进了一个清新的漩涡里,欲罢不能。

清颜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兀自低下了头,轻轻地声音却饱含了她所有的决心。“似乎,似乎清颜,总是不让小姐省心呢。看来清颜,还是学不会,如何懂事。”

“司马大人说的话,哪有不对的道理。只是,司马大人若只是凭借一曲合奏,便那么执拗地袒护陈若昕的话,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烟雨愤恨地看着司马相如此时的安逸,更羞愧与阿娇无所谓的神情。

灵溪转身,冷笑。片刻之后,侧头,双眉微皱。然后,装出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或许,若昕并不是有意那样说的。毕竟,当时那么多姐妹质问若昕,为何有了司马大人,便冷落了你。若昕或是急了,才会那样污蔑你。呵,其实若昕多虑了。依司马大人的为人,是纵然不会让若昕再接客了的。”

“若昕,你?呵,你怎么出来了。”灵溪仲愣着,似是看见了自己与阿娇,无法避免的将来。心里,隐隐有着疼痛。

“若昕,不得无理。这位公子可是……”

活着。”

“嗯?我没事。”阿娇却依旧是淡淡地。不是因为玫轩说的,她对自己和清颜的关心,只是因为有利于她自己。而是,现在的自己,真的没法太过相信,所谓的真心了。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自己感觉到真心的,唯有清颜。清颜?为什么今晚,自己的记忆里,全是她的过往。为什么自己的脑子里,全是混乱着的,唯有清颜的,唯有关于清颜的过去,会是那么地清晰深刻。

“……”

“子箖姐姐,难道你从未将我当作是这里的人?”阿娇疑虑的声音响起,还伴随着略微的不可思议。

“什么是现实!你伤害了清颜,还想因为你的一己自私,让我伤害灵溪,这便是现实!不是吗?”阿娇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此刻隐埋的黑暗之中的玫轩,恨恨地说。“你凭什么伤害清颜,还可以那么理直气壮!”

“清颜姑娘本就特别虚弱,这被水一烫,恐怕……”林大夫犹疑地看着阿娇,却见平日里再冷静不过的她,焦急地抓着自己的衣袖。“林大夫,恐怕什么?!恐怕什么!”

阿娇缓缓地走着,听着大厅中央,烟雨以及那萧老板放肆的笑声,心里隐隐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却因为屋内发烧着的清颜,还是决定面对,烟雨早已预谋着的挑衅。

“这就是你要说的吗?”阿娇缓缓地起身,微笑。“如果说完了。那我就先行离开了。”

阿娇无视灵溪的怒意和绝狠,只轻轻一笑,“灵溪姐姐方才也说了,清颜的受罚,在昨晚。那么现在,请你打开房门,让清颜出来。”

“灵溪啊,我们都懂得的。你的心境,我明白。毕竟,我也是那样走过来的。我明白处处算计,却要小心谨慎,不敢暴露自己的,哪怕一丝的心情,那种感受,我懂。可是灵溪,我唯一能够告诫你的,便是要适可而止,别到了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子箖看着前方,重又淡淡地说,“那么快就到了。好了,你先回吧。我进屋了。”

“不是你派人让我过来的吗?”阿娇看着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子箖,心里忽然也开始起疑。却在看到清颜脸上显眼的红肿时,忘记了思索其中的诡异。“清颜,你的脸怎么回事?”

。“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们,怎么不在我们第一次说完时,便停手呢?”

“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叫你一声姐姐,那是规矩。可是,如若你做了什么伤害清颜的事情,让我心里不舒坦的话。”阿娇靠近玫轩惨白的脸,淡笑,挑眉。“记得,我不会就此姑息,即使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你什么意思?”玫轩似是被触到了痛处,方才还好好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嗯。清颜别怕,没事的。”阿娇拉起清颜的手,会心一笑。“她们,不能将我们怎么样的。”

“你相信我,好不好?”

阿娇的无力感,在面对清颜的又一次昏迷时,越发地清晰深重起来。“为什么我会那么没用?为什么我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无力,伤害你有多深。清颜,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俯下头,沉闷地抽泣声,便从清颜的身边,断断续续地传出,却是隐忍着,压制住自己流泄而下的悲伤。

站在中央,显得有些年长的一名女子,在听到清颜的话语时,嚣张地笑了。“姑娘?这位妹妹是认为,她们这几个,是姑娘?你说笑了。身在青楼的女子,哪还能称之为姑娘啊?”

待到半夜,阿娇回到房间,却不似方才地开怀。原以为自己绣了那副山水绣之后,可以对其他的绣品熟透于心的,未料到,要绣制好那些绣品,竟会那么难。这些天,清颜一个人绣着这些刺绣,该是多么辛苦的呢。阿娇恼怒地低着头,心里,泛着丝丝密密地疼惜。自己,真的可以帮到她吗?能帮得了多少呢?清颜,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一直是在挑你觉得比较适合我的刺绣,让我绣制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我却不能捅破,如果我揭穿了,你怕是连帮忙,都不许我参与了吧。阿娇忽然觉得烦闷异常,走出房门,却见清颜的房内,还依稀亮着灰暗的烛光。刚刚自己出来的时候,明明将它熄灭了,清颜,也已经上床了。怎么会?阿娇微微皱了皱双眉,答案,似乎已经太过明显了。却只是叹了口气,便又走近房间。

“没有啊小姐。方才张大妈找我帮忙打理一下屋子,小姐,我去去就来。”说着,清颜竟不顾阿娇的回答,急着离开了后院。

“如果我说不知道呢?”

而此时,在另一端的阿娇却一直高烧不退。

阿娇笃定地说。“我还没那么没用吧。”

阿娇的心,再听到白兰花时,还是不可抑制地疼痛。像被人狠狠地挖下自己,所有有关痛觉的血肉,漫延不止地疼痛,彻底地疼痛。想喊,想要诉说,却发现,他在冷眼旁观,冷眼旁观而已,然后,冷笑地再将自己最后的情愫扯断,眼睛里,只有无动于衷的冷漠,和置若罔闻的不屑。可以不再痛了的。自己都说了几次了呢?不能再为他痛了。可是,在听到这个讯息时,还是惊讶得无法回过神。惊讶于自己多年的愚昧,惊讶于你对我的残忍对待,惊讶于,我们之间,处处都是利益心机的冰冷。我以为你给我的痛,已经能够让我一步步离你渐行渐远,我以为,我可以装作从没和你有过丝毫交集。可是,为什么?你给的痛还不够吗?你利用我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

“小姐。你累不累啊?”清颜回首灿烂的笑。“清颜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姐走山路呢。”

“皇后娘娘答应奴婢吧。”绿衣看着阿娇,眼,却不似以往的清澈从容。“绿衣知道,陛下对皇后……皇后是不想和陛下再有所牵扯吧。即使是一碗汤药,皇后亦不想做出妥协迎合的样子。那么绿衣喝了,便不算是皇后的退让了。”

待他来到漪兰殿,却见阿娇蜷缩着身子,倚靠在角落里。这样的阿娇,忽地让刘彻忆起,汉轩亭的那次心痛。

朕看来,怎么觉得你根本就不当朕是一回事呢?”刘彻看了清颜一眼,“再怎么样,你终究是婢,卫子夫再怎么样,她的侍婢再如何恃宠而骄,都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可你却那么不知所谓,竟打翻了卫子夫的汤药,你觉得,你应当如何?”

“陛下。”

皇后之位?阿娇嘲讽的笑着,轻纱起舞。一遍一遍地,旋转。这便是我想要的么?这便是你刘彻承诺给我的吗?阿娇看着周身辉煌的光亮。忽的笑了。那么轻,那么静,那么明了的,笑了。原来,我们竟只剩下这些了吗?你,有的,只是给我一个皇后的威严,空壳的华丽;我,有的,只是你我之间,小时候的回忆,寂寥的内心。怪不得了。阿娇看着自己手上隐约的血痕。怪不得,连绿衣,竟也只能用过去来安抚我。彻儿,我们,真的只有过去了吗?

“怎么了?”阿娇看着清颜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明了了她的意思。“我只是想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