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想请问箖姨,那个萧老板,是不是非小姐伺候不可?”清颜迎视着子箖的疑惑,心里,满满地想着,都是阿娇现在的处境。

“子箖姐姐。子箖姐姐?你怎么了?”阿娇淡淡地看着灵溪,前几日玫轩说的事情,便像个隐昧的洞口被封住了光亮般,连一丝正常的犹疑愤怒都径自忽略了。

“呵,看吧,你还是不能真正的不在乎,对吗?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即使再麻木,即使再习惯,总会有开始疼痛的一刻,总会有清醒的一天。若昕,你知道吗?我不想再忍了,在她们个个都认为我只是个空瓶子的时候,在她们一次次地拿我与那些她们一度鄙视的人,做比较的时候,我便不想再忍受了,真的不想了。”玫轩慢慢地靠向旁边的石柱,小心地将自己的身子,依附在身旁坚硬的物体上。“若昕,你知道吗?昨天,当烟雨在侮辱你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疼吗?我为自己心疼,为自己挣扎。所有人都知道,烟雨会那样说,只是怕了你,害怕你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质,即使,她自己一直否认着。就像,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拿我做比较时,心里浓重的不屑。可是即使所有的人都那么认为了,我还是不甘心!面对她们的耻笑和嘲讽,我怎么会甘心!”

“我没有,我没有。”阿娇忽然低下头,言语里,竟有些颤抖。面对烟雨的咄咄逼人,阿娇只是低着头,清冷的模样,僵直着的身子,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此刻的她,依旧是那个高傲,不将人看在眼里的陈若昕。只有她自己知道,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么心伤,有多么疼痛。那近似自嘲的面容,那接近狂乱了的言语,怎会那么的熟悉,那么的,熟悉?呵,原来自己,曾经那么狂啸挣扎过,原来自己,真的为了他,放弃自尊过。自己曾经最为在意的自尊,在自己选择将它毫无保留的奉献给他时,他却只是嗤笑着自己的卑微。原来,自己曾经那么迷失过呢。阿娇紧紧地咬住嘴唇,泪,却还是缓缓地落下。她说,我有那么弱吗?她说,只因为自己摔倒了,就可以污蔑她疯了吗?她说……呵,彻儿啊,难道我无论走到哪里,终究逃不出你的梦魅吗?难道,我一定要在你主导的战局里,一次次落败吗?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可是,小姐,你如果一直什么都不说,她们就会越来越无视你了。你看今天……”

阿娇笑着看向此刻略微皱眉的小煜,发自内心地,笑。“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她们想要的,不一定就是好的。”

“若昕妹妹,你还好吧?”灵溪焦急地扶住阿娇,却被阿娇硬生生地甩开。“灵溪姐姐倒是关心我啊。不过,你也看到这阳光,实在是强烈地毒辣。灵溪姐姐,你感觉到了吗?这冬日的阳光,若是热起来,比夏日的还要毒上几分呢。”

“灵溪没有。灵溪只是,只是想要保全自己罢了。”灵溪紧咬着嘴唇。“箖姨,你应该比我还清楚,花魁,一旦失去了以往的光彩,那么,便比残花败柳,还要让人嗤之以鼻些。我不想,也不能做那种让人唾弃辱骂的废物!”

“什么原因呢?我想,再怎么样,晓林的仇与你能有多深呢?你用得着下那么大的手?”灵溪走近清颜,轻声说。“如果你对我有什么误解,你尽管说出来,何必拿晓林撒气?”

“灵溪!”

“没事的小姐。是清颜,是清颜自己,不小心烫伤的。”清颜小心地将手背向身后,想以此让阿娇忘却,自己突来的伤口。

“生气?生气以后呢?那些口舌之争,只会让我和她的争执愈演愈烈罢了。到时,怕是我们想不让人发现,都难了。”阿娇看着天空清冷的皎月,一抹淡淡地叹息,便在无意间流泄了她的无奈。“若不是逼不得已,今晚,我也不会和她冲突。”

“你……陈若昕,你给我等着。”烟雨指着阿娇离开的背影,气结,却无可奈何。

“怪吗?或许,是时机还没有到罢了。清颜,记住,这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关心的了。”阿娇说着,便小心地将清颜扶起,脸上,除了对清颜的担心,便没有多余了的表情。

“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只能开些药方,让她不至于每晚都忍受全身酸疼的苦痛,但若要根治,恐怕很难。”

“受罪?清颜,你告诉我,我受了什么罪,你说,我受了什么罪?”

“我们会幸福的,会越来越幸福。”

“那……打搅了。”清颜走出那间屋子,又陆续走了很多条街,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自己打扫的。也对,就这么点钱,怎么可能呢?清颜擦拭着自己的脸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珠,干涩的嘴唇,被紧咬着。左手,渐渐放入另一只手心,待到左手抽离时,自己的右掌心里,已然多了一些五铢钱。

“好。谢谢这位姑娘。”

一个人,静一静?卫子夫看着刘彻决然离开的背影,一阵萧索。你从来都不需要我,从来都不需要。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还是你一直都不曾允许有第二个人,出现在你的心里。为什么都快半年了,你梦里喊的人,还是她?还是她!既然不舍得,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对她,然后,让我在你假装的温柔里,沉溺,不可自拔。刘彻,我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我却为了你,那么沉不住气。如果……如果她还在冷宫,哭闹,挣扎,你或许便会真的越来越厌弃她了吧。可是,我却不能允许那样的或许。不能。我害怕,害怕那个或许之外的事情,会发生。我怕有一天,你会放下所有,重新回到她身边。又或许,我怕的事情,只是时间的问题。等到你清除了那些外戚势力,等到你已经不用在考虑那些政权,不再是那个需要听人分析,任人摆布,看人脸色的小皇帝时,你会回到她身边的。会的!毕竟,她是你,唯一放在心上的女子。唯一。唯一……所以我不允许!我不允许那样的一天,在我面前流过!可是,我还是错了。即使我设计让她永远离开,在你的心里,她还是唯一。甚至,比先前更甚!可是我不怕了。即使你的心不属于我,却也不会属于任何人。我不用在怕了。还好,你只有遗憾,只有亏欠,只有,想念了。你却不能再为她做什么。什么都不能。你也再回不到她的身边,弥补些什么了。

“那多谢柳公子了。”阿娇看着柳逸专注研究医书的模样,轻声说。“若昕不妨碍柳公子做事了。”

转眼,数日便在与小洛的嬉戏玩耍和帮清颜调养身体里,渐渐地流逝。偶尔,阿娇会流露出小孩般的调皮天真,小洛更是粘着阿娇不放。可是更多的时候,阿娇会问柳逸一些医学方面的常识,好让自己在照顾清颜的时候,不至于太手忙脚乱。阿娇开始学着接触一些她之前从未尝试过的东西,不如筛药,不如煎药,不如,喂药。刚开始,清颜还会选择婉拒,可最后还是拗不过阿娇。阿娇总想做更多的事,弥补自己的歉疚,弥补自己内心的空洞。一丝也好,只要能让自己安心些,哪怕只有一丝一毫,阿娇也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填补。

现在,我终于清醒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不会再因为你,害的我身边的人伤痕累累了。一次,是被爱像操纵;两次,是隐忍伤痛;第三次,便是愚昧至极!我不会,从此再不会痴傻般地相信,你对我,还有一丝属于你我之间的情怀。从此,我的世界,除了自己,便是清颜。

阿娇失神地望着宣室殿的方向,怅然若失。刘彻啊,你竟已经可以那般心狠了吗?数百条人命啊,你当真就像是对待丢弃的物件般,无动于衷吗?你当真可以面对他们的恸哭,而选择熟视无睹吗?原来,你竟前行地那样快,将阿娇,一步步地甩在后头。现在好了,阿娇,再也看不见你的模样了。一丝一毫,都感受不到了。

“记住。哀家的外孙女,必须是幸福的。如果别人给不起,你便自己去创造。阿娇,该为你自己活了。为了陈窦两家,你牺牲的,够多的了。”太皇太后的声音越来越轻细,到最后,阿娇竟得趴在她的耳边,方能听清楚她话里的内容。

“清颜?那丫头,越来越不知分寸了。”刘彻面无表情地走下来,在经过杨得意身旁时,略微停顿。“你也别忘了礼仪规矩。她卫子夫的名字,不是你可以直呼的。”

阿娇回望着四周,紧抓着衣襟的手慢慢松开。“是报应吗?荣哥哥,是你要让我看清蒙蔽了我多年的骗局吗?还是,你只是想要嘲讽地看我的笑话呢?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呢……”

“陈阿娇,别让我觉得,你像个妒妇!”刘彻听着阿娇兀自疏离的言语,气结。原以为,自己和她可以好好谈谈,没想到,她竟以臣妾自称。那么陌生,那么冷淡。这是第一次吧,阿娇那么直白的正视,自己和刘彻之间,除了夫妻之外的身份。

阿娇睁开迷茫的双眼,伸手,想接一片雪花。却只有被溶化了的,水汽。透彻的冰冷。白色,和红色化为一体,会是什么感觉呢?阿娇惨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经不住一阵的战栗。是自己低估她了吧。她,的确很适合在宫廷里生存啊。自己方才对她的怜惜显得太过多余,太过讽刺了吧。阿娇看着自己的双手,扎眼的红色,疼了眼睛,却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卫子夫?这便是你要的么?你以为你能那么容易得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吗?阿娇轻轻拂去正在自己灼热的双手中溶化的雪,扬起唇角,回首对绿衣说:“绿衣。回椒房殿。给本宫上药。”绿衣呆呆地看着阿娇的笑容,那感觉,竟像是她对自己说的,只是今天的雪很美之类的话语。

“可是,陛下能感受到吗?”清颜嘟了嘟嘴,呢喃道。

“你来,就只是再来侮辱我一次吗?”阿娇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愤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些。

绿衣看着阿娇故作看书的样子,为她委屈,也为这个倔强的主子感到怜惜。

阿娇一听,有些惊了。刘彻先前的废旧立新的政策,已经让太皇太后极其不悦了。后来还是因为刘彻的妥协,才结束了纷争。最近,又因为张汤的事闹得厉害,只是这次刘彻似乎并不想退让。

“阿娇可曾记得,彻儿的诺言?”刘彻含笑凝望着阿娇,眼里的柔和竟让阿娇忘了自己还身处宫门前。

玫轩平淡冷情的话,忽地变得犀利激动起来。“陈若昕,你有什么呢?真正的你,究竟拥有什么?!清颜罢了,你所拥有的,只不过是清颜的愚忠和执拗罢了。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呢?”

“玫轩,我并不想去揣测你说这些话的用意。要么,你就直接告诉我你想说的。要么,麻烦你告诉我,清颜,在哪里!”阿娇淡淡地容颜变得越发的苍白起来,却依旧迫使自己不在玫轩面前,泄漏一丝害怕。

“在哪里?陈若昕,你应该不是问我的吧?或许,你早已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只不过不敢承认罢了。一向聪慧敏锐的你,怎么可能,是毫无察觉的!”玫轩侧头睨了一眼阿娇,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嘲讽,震得阿娇,忘记了回应。

“陈若昕,清颜于你,究竟算是什么呢?那个为了你,经历了那么对委屈与苦难的女孩,你怎还会忍心,让她去经历那种痛彻心扉的劫难?那样的痛,她该怎么受得了?该怎么受得了?”玫轩定定地看着桌上的红烛,语气里有着久违了的温度。

“曾经,我痴痴地在那里想,卑微如清颜,怎会得到你的眷顾?一向不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你,怎会对清颜,如此宠爱?可是陈若昕,现在的你,是不是也在嗤笑我曾经的愚钝呢?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呢。清颜,怎是得到了你的眷顾?她,是受了你的折磨,全是因你陈若昕而起的,彻骨的折磨!”

“即使是兀自燃烧着的烛光,也会有让人发现重视的时候。可是清颜的牺牲,有谁会知道?”玫轩忽然轻轻地笑了。那笑,太淡太轻,似有似无,听在阿娇的耳里,竟有些无力迷惘的挫败感。“或许,是命吧。是清颜低贱的身份,铸就了她牺牲的本源。呵,没什么好怪的,怪就怪在,她的宿命,本就如此。”

“玫轩!我只问你,清颜在哪里?清颜在哪里?!”阿娇一字一句地说,眉眼,早已浮上危险的征兆。“我的耐性,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好!”

“可是你的伪装,却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玫轩!”

“不要用质问的语气对我说话!陈若昕,现在的你,不配!”玫轩急促地转身,眼里,尽是决绝,以及,满满地不屑。“陈若昕,你从来,就不配!一个只是自私地想着自己,不愿妥协分毫的人,怎么有资格来质问我,清颜的归处?陈若昕,你当真,在乎过清颜吗?否则,你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你牺牲一切,却还虚伪地,拿那可笑的尊严和原则,作为你明哲保身地盾牌?陈若昕,你怎么会配?怎么会配?!”

阿娇冷冷地听着玫轩今晚,过于激动的话语。想要让自己蓄乱的呼吸,平缓一些,却是怎么也无法,再强装镇定。就连自己想要努力说得平静些的言语,竟也是颤抖得,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玫轩。告诉我,告诉我……清颜在哪里?她在哪里?”

“她还能在哪里?!陈若昕,你以为萧老板看上的女人,会那么轻易地,选择放弃吗?!”

阿娇闻言震惊地抬头,却在看见玫轩再严肃冷漠不过的容颜时,轻轻地笑出了声。“呵,你说,清颜,去了萧老板那里?她去了萧老板那里?……现在的她,怎么可以去他那里?怎么可以!”

阿娇来回寻视着白得刺眼的房间,嘴唇颤抖得像是触碰着千年寒冰一般。“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在骗我对不对?!……清颜,清颜怎么可能?她的伤,她身上的伤……”

“……”

“怎么会呢?玫轩,你说,清颜,怎么会呢?”阿娇轻扯嘴角,却依旧淡淡地笑着。“怎么会呢?清颜,你出来,你出来好不好?我很累,不要让我花费气力来找你,好不好?好不好?”

“她真的不在了。”玫轩愣愣地看着阿娇,失措地在房间里找寻清颜的影子,忽地有些心疼起这个女子来。原本就倔强地令人疼惜的她,终会在面对变故,惊慌地无所适从的时候,让人有着太多想要守护她的念想。何况是现在,颤抖跌撞地,似是风一吹,便会倒下的她。

“不在?不在了?怎么会不在了呢?她还答应过我,会乖乖地在榻上躺着的,她怎么就会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