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灾祸来得毫无征兆,向来仕途平顺的父亲一夜之间卷入其中,随即下狱问斩,自己还懵懵懂懂,就被充进了教坊司。

其实慕婉婷也不大明白为何突然转问起这个来。

慕婉婷还在悠然沉醉,被这蓦然而起的高声吓了一跳,没留神手上的长匣竟在座屏的雕花木格上碰了下,立时发出“喀”的一声脆响。

她渐渐抵受不住了,虚着手掌拿指尖硬撑着,可也没好到哪里去,两条臂膀很快寒浸浸的僵痛起来。

而后,便又是漫长的等待,直到这时候。

他睨着眼,像在瞧自家闹性子的小猫,明明已经被拿捏在手里,却兀自不肯服软。

秦恪轻“啧”了一声,伸手护了护,却连眼角也没往他身上扫,目光又挪回到书册上:“这么到这时候?”

她莫名觉得嘈乱聒耳,颦蹙了下眉眼,手上却没停,继续帮庐陵王束结衣带。

“信他?”

“回公公话,今日其他几位大人都不在,只有张阁老亲自当值,先前一直在坐堂拟票,这会子刚巧才歇下。”

萧曼双手架在膝盖上托着腮,目光斜斜地瞥向窗外,那朝偏北的方向便是内官监所在,只是隔着重重的宫墙,根本瞧不见,但却忍不住总是去想。

曹成福松了口气,赶忙应了声:“回督主,东厂那边收到信儿,前日有人到青巳巷暗查过……”

她真的有点看不懂这个人,做事来精明强干,事事都思虑得仔细,恨不能每回都压人一头,从不肯吃半点亏。

秦恪正坐在椅中,没出声也没抬头,肘搭在案上撑手扶额,低眸垂在摊开的书册上,半幅袖子遮掩着脸色瞧不真切。

“二祖宗,是司礼监的二祖宗!”

臻平帝脸上没有多少惊色,默然不语地怔愣了许久,忽然低哑着嗓音问:“秦祯,你觉得秦恪此人如何?”

她特地着意在那个“换”字上,焦芳立时便听出了言下之意,摇了摇头:“没有,陛下用惯了奇楠香,都几十年了,怎么会换?在这当差的也都是根底清楚,信得过的,绝不会出岔子。再说,每日点香换香都是我亲自来,事前一样样都仔细查过,昨儿夜里还用着,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

“昨日陛下降旨捉拿秦恪的事,你该也知道了吧?”

萧曼暗自纳罕,却对解蛊这件事存着几分好奇,只是如此一来,庐陵王还在跟前的话,便多有不便了。

“没什么只是,我这也算多管闲事,你瞧着处置就成,若是无用,那便只当什么都没瞧见过。”

这说走便走,叫萧曼一点防备都没有,却有些像是故意的。

萧曼躺不住了,索性撑着手慢慢坐起来,把外袍披在肩头,从银镯里取了针出来,刺着小臂上几处活血通窍的穴道。

他没缓下步子,也没有一丝的迟疑,甚至唇角依旧噙着笑,淡然风轻,落落坦然。

曹成福回神一怔,脸上抽扯了两下,却没立时答话。原本等着盼着,这会子终于可以把积在心里的话倾吐出来了,却反倒像怕了事,竟有些不敢开口。

她又是一惊,心头却陡然松解了下来,目光移转,几看见他润白的俊脸,双眸低垂,也正定定地瞧着自己,内中还含着一丝笑意。

“这话是真心的么?”

他自然不会往什么“真情意”上想,兴许就是第一回便看着顺眼,使唤起来也算顺手,又在身边久了,只当是自家院里的猫儿狗儿,总也有些眷念,不是说舍就舍了的。

此言一出,炼姬先微怔了下,随即像恢复了两分力气,神色间也沉定了些。

“你秦恪嘴上杀人不见血的名号,本尊还是有所耳闻的,所以你也不用费心思诓我。实话告诉你,本尊若是不高兴了,要了你那皇帝主子的命,也不过是举手间的事,还稀罕他封这个封那个么?正好在这里杀了你,我便带着郎回滇西去,且瞧你那主子能不能寻到。”

他不由“啧”了一声,沉着脸蹙起眉来,眼中露出些不耐来,怕放手出了岔子,又不能把她扔下。

如此一来,这倒是个好机会。

澜建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跨过正门之后,仍旧轻缓着步子慢慢走到他这里来。

直等到曹成福也躬身退下去,秦恪才重新转过身,微挑着唇做样恭敬道:“殿下有话只管吩咐,臣在此恭聆。”

萧曼只觉其中还有些大小不一的硬物,也不知是尚未煮烂的虫尸,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心下惊骇无比,却又阻止不得。

蓦地里身子一沉,四个内侍同时垂了手,将她横放在地上。

礼部的执事官高声唱令,引着一众礼赞在玉阶下行辞叩大礼。

庐陵王脸色一变,气鼓鼓地看着他,一副深悉内情的模样。

只是片刻之间,那内侍的头脸间便塌陷了进去,只剩下一层皮骨,扭曲了几下,便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秦恪抽着鼻子轻吸了两下,重又仰身挺起,从上面俯睨着他,那双冷眼自然便有一股威压之势,叫人不敢直面。

她不敢贸然进去,把火折子顺着窗口伸进去,让烟气漫到殿里去,自己屏着鼻息,目光盯住那些人,凝神细看。

那吴鸿轩是三年前中的举,当时自己才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他苦忍着不来,只等到这时才来,为的不光是应考,更是要等她出落长大。焦芳不过是怕她面嫩,所以只出言点明却没当真说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