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半应该是蛊虫暂时蛰静下来了。

他嘴上明明是问的,却根本没打算听她应,说完便闪在一旁,倾身朝后面鞠衣深裙的女人比手作请。

“主子……”

萧曼大略已猜到了他的用意,悬着心暗地里忐忑,但还是回话道:“赤宫鼓胀,已突出骨窍,用手就摸得出来,绝对错不了。”

旁边的曹成福赶忙应声:“回督主,就是午前造作局的奴婢拆乞巧楼的时候,起先没发觉,拆到半截儿就看飘过来了,一圈河灯围着,人就在当间浮着,甭提多瘆得慌了。”

“是有些疼,可为了治病,再疼也得忍着。”焦芳和然笑着,又做出无奈状,略顿了顿,转而反问,“世子爷怕疼么?”

“说中了?”

丽嫔面色尴尬,目光不经意地瞥向谢皇后身侧。

这玩法在民间也极为盛行,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她自幼便只喜欢医道药理,对女红并不怎么上心,至于七夕乞巧,就更没什么兴致了,此时也不去关注,一面给庐陵王剥些瓜果零食吃,一面暗地里留意着另一边的淳安县君。

“方才本宫想说什么来着?”谢皇后忽然抚首沉吟起来,随即轻声一“哦”,目光游移向右席末位处,提高声音道,“淳安县君莫要离得那么远,坐到本宫这边来吧。”

曹成福陪着笑脸解说,随即朝旁边瞥眼示意:“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送两个过来给世子爷瞧瞧。”

可这种事她不敢随意决断,尤其牵涉到小世子,便更须得小心谨慎。

秦恪浅狭着眼暗呵了一声,就听庐陵王又问:“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说他不好呢?”

言罢,便站起身,不急不缓地走到门口,像才留意到躬身立在外面的人,轩着眉一挑颌:“报吧,既然时辰到了还等什么?”

细看之下,才知道原先自己用的法子确有疏漏,以前只关注治疗之法,对这个便没怎么留心,难怪会出岔子。

萧曼定定地望着他诚心净意的专注神情,不由生出幡然重识之感,只觉那精致俊美的面容竟有些过去不曾觉察的韵味。

臻平帝舒声叹了口气,点点头:“有你在,朕自然不用担心……只可惜,有的人便不像煜儿这般幸运了。”

谢皇后睁开眼,和然一笑,拿帕子在他额头上抹着:“怎么跑了一头的汗,呆会儿该又要热病了。”

往前走了没多远,迎面有几个内侍过来,远远望见,赶忙都退在一旁,等他们走近了,便都恭敬地叫着:“见过秦公公。”

他突然说得冠冕堂皇起来,曹成福愕然讷着脸,有些摸不清虚实,眼珠轮了两轮,随即会意地一笑,躬身道:“督主说得是,奴婢明白了。”

“老公爷自来都是明白人,如今怎么糊涂起来了?”秦恪啧声蹙了下眉,“老公爷虽是开国元勋之后,但世守青阳,与朝中往来不多,怎会被人这般处心积虑地算计?只怕是给人撑伞,自己淋雨。”

左右反正是要弄清楚的,不如试一试。

但愁闷总是无用,事情还得一件件地做,哪怕不是顾惜别人,只为了自己。

如此一想,倒也不像刚才那般烦乱了,她吁了口气,收拾了几样治伤的药具出门,仍循着刚才的路返回。

秦恪还在那窗口前站着,像是正打趣说着闲话,引得庐陵王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其乐融融,仿佛早忘了方才的龃龉。

萧曼走过去,刚把药瓶拿出来,秦恪便厌弃地一乜眼:“这药的味太冲人,换别的吧。”

她顿手愣了一下,没料到他连这个也要为难,撇了下唇道:“督主不晓得,这药是用龙血三七调制的,治愈外伤,消肿生肌最是有效,药味重些又有什么要紧?”

“要紧不要紧的,也得有个限度,叫人受得起才行。”

秦恪像早料到她会出言反驳,抄手将那药拿起来,却递到庐陵王面前:“世子爷不妨帮臣品评品评,瞧这药究竟用得用不得?”

庐陵王似乎也没被人如此“信任”过,小脸不禁胀红起来,却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点点头,等他把那瓷瓶的塞子扭开,便凑过去,“哧哧”的连吸了几下气,随即捂着鼻子退开,连连摆手道:“噫,什么味道,臭死人了,还好辣……这药千万用不得。”

“你这可听到了吧,不是本督矫情,连世子爷也是这般说。”秦恪丢下那瓷瓶,摊摊手。

这人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总拿孩子当剑使,愈发让人讨厌了。

眼见庐陵王浑然不觉,还拉着自己帮他求恳,萧曼越想越恼,恨不得当场撂挑子,可人在矮檐下,还是只能按下那口气,回话道:“督主恕罪,这药性本就如此,我手头这会儿也没别的替代,重新调制要花不少工夫,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成就的,这次索性就用个折中的法子吧。”

她说着便从医箱里取了把裁刀,从旁边的侧门转去廊外。

秦恪撩挑着唇,冲庐陵王眨了眨眼,比手示意,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等她稍稍走远便跟了上去。

萧曼浑然不觉,径直到前院那片翠竹林,挑了一株枝节粗壮的,就拿刀磔起来。

她心里怄,下手时也带着气,偏生那竹子又硬得厉害,费了半天劲也就拉开一道小口子,手却已酸痛难当。

她停下来咬唇甩了甩,又按捏几下,抹了把汗正要继续,蓦地里虚影一闪,那天青色的袍角已拂到手边。

只听“咔嚓”一声,那根足有茶盏粗细的竹子便从中折断。

秦恪散着衣裳,露着带伤的半边身子,把那根竹子平托在掌心。

“截根竹子而已,早说么,想怎么用?”

萧曼没想到他竟敢这副模样出来,正自诧异,就看庐陵王忽然从他背后探出小脑袋,盯着那竹子,一脸期待问:“秦祯,你不是给秦恪治伤么,怎么又砍竹子做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