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叫。”

这样子若不是已经知晓,便是早有所料,只不过想从她嘴里听个准信儿罢了。

他目光定在那尸首上没动,偏过头:“几时瞧见的?”

萧曼哑然失笑,用艾灸是拔除渗透在肌理内的阴寒陈伤最有效的法子,往往事半功倍,但瞧着未免显得过于霸道了些,其实对风湿浊症者而言,这点痛楚远不及病痛发作时厉害,若是不懂其中奥妙,自然会觉得心怯,何况是个孩子。

可话虽如此,偶尔还是会有出神的时候。哪怕只是天上的朝云暮雨,宫墙外的新日残月,都会引得她驻足遥望,目定心驰,要说当真没什么念头,只怕连自己都不信。

话说到这份上已无可推辞,若是再不接,便真是在存心赌气了。

萧曼这时已将庐陵王抱了过来,让太子妃腾出手,垂眼朝案几上看了看,一节小臂粗细的莲藕上插着九尾绣针,从前到后弯作新月状排列,藕旁还有五根三尺来长的彩线,便知道这是在赌穿针,谁的手快,先将所有彩线从九根针上穿过便是乞巧的赢家。

她谢了恩,当下便走到庐陵王身后。

“世子爷听差了,这灯是用来求子求福的,只给明日到宴的女眷。不过么,世子爷陪着太子妃殿下去放倒也无妨。”

在殿里圈得久了,莫说这孩子,就连她也有些生厌,出去走动走动原也是好的。

一句敷衍的场面话也至于犹豫,这心里头存的怨念当真不小。

“那就不等了。”他抿了口茶,顺手搁下,在那堆叠的册子上一拍,“都拿好了,随我来。”

她怅怅地轻叹了一声,目光转回箱笼里的书册,略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母亲遗留的那份手稿,循着记忆翻到中段,果然有关于引蛊、灭蛊和治疗的记载。

这样子也难怪孩子总是想着他。

萧曼正换清水涮针,浸在盆里的手微顿了下,听出他的意思不像话里这么简单,赶忙应道:“回陛下,奴婢见了,世子的气色瞧着比上次来时要好,陛下大可不必担心。”

庐陵王的小脸上也满是诧异,轻轻脱开萧曼的手,上前叫了声“皇祖母”。

萧曼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暗地里舒了口气。

秦恪跨过门槛的脚稍停了下,回眼瞥他:“知会什么?晋王殿下就藩北疆,一片赤心为国,陛下圣明决断,准其所请,咱们只管上体圣意,遵旨照办就好,别的还想做什么?”

“这是何意?”英国公愕然望着他。

到了这时候,萧曼仍然不敢轻易相信。

“他自来就不惯别人伺候,还是我来吧。”

萧曼尚在微怔,手巾已被她拿了过去,散开来重新折了两折,将那道血迹揩去,又拈着巾角把其它几处摇摇欲坠的血滴也都抹拭了,然后放在一旁,抬手撩开澜建的衣襟,让上身整个都袒露出来。

萧曼耳根不自禁地麻热了一下,入目是属于男子特有的健硕,那精壮的肌理瞧在眼里更叫人难堪。

她本想别开头不去瞧,又怕露怯被瞧出什么端倪来,只好也装作关切的样子,侍立在一旁。

这次回眼看到的却是肩头、两臂、腰肋上的横七竖八的累累伤痕,长短不一,深浅各异,有些一看便知道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她唇角抽扯了两下,这时早已没了尴尬,只觉触目惊心,身上起了一层寒栗。

谢皇后脸上却依旧平淡如常,在盆里淘净了手巾,继续替澜建擦身子,抬眼瞥见她面色异样,凄声一笑:“你瞧病的手段好,可这样一身伤,只怕也没见过吧?”

萧曼确实没见过,更不曾料到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虽然朝堂坊间都传说晋王智勇过人,战功赫赫,但她总以为不过是身为主帅,点将统兵,运筹帷幄而已,如今看这一身伤痕,之前那些原来全都想错了。

“想当年他第一次出征,是在辽东追剿建奴,那时才十五岁,臂上挨了一箭,等回宫让我瞧见时也着实吓了一跳,以后瞧得多了倒也慢慢习惯了。”

谢皇后叙叙说着,手上没停,抹得很细,又很轻,一寸一寸地拂过,像怕吵醒了他,又像怕牵连到痛处,让他难受。

萧曼只觉她这像是有感而发,一边侍在旁边听着,一边暗自揣摩其中的用意。

“其实说这话也是自欺欺人,好歹是个皇子,不说养尊处优,元服礼还没行就已上阵御敌,这么多年大半的时光都在外头,和底下那些兵将混作一处,也跟他们一样不顾性命地在阵前拼杀,宫里的人反倒都冷了,想想也是可怜。”

她说到这里,眼中泪光闪现,淡笑了下又忍住了,吁叹了一声,凄然摇头。

“不过这样也对,身为澜家的子孙,便该处处以江山社稷为念,自己不身先士卒,怎能指望别人为大夏的安危豁出性命?唉,想想也只能如此,再重的伤我也只做看不见,省得他也跟着忧心,真到搏命时便有了顾忌。”

这番话当真是动情入理,催人泪下。

萧曼在边上听着也不禁感慨,尤其是那满眼慈爱疼惜的样子,就和母亲当年看自己一样,心中不能不为所动。

可特意赶在这时一股脑都说出来,还是对着她这个身份低微的宫奴,显然是故意借势而为,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萧曼略想了想,拱手道:“晋王殿下抚定内外,正气凛然,乃是社稷所望,奴婢这里定会竭尽全力,只盼殿下能逢凶化吉……”

话还未说完,就见谢皇后忽然抬眼望过来,先前还满是慈色的目光忽然变得郑重无比。

“不是竭尽全力,是要确保万无一失,你记着,晋王如今是陛下唯一的血脉,再不是从前那样了,明白么?”

她这般把话挑明,便是不由人不应。

萧曼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到旁边的澜建发出一声轻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