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曼望着檐下那一溜摇曳的风灯,忽然想起离开这司礼监也有些日子了,虽然不算太长,但感觉却仿佛过了许久。当初还不惯这身宫奴的袍子,现在已完全牵连在这场纷争中,从头到脚当真像个内侍了。

这一来便愈发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可也确实把话头拦住了,国公夫人呆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怔愣了一下,就伏在几上放声痛哭起来。

秦恪一把将她搀住,做样为难道:“夫人这是怎么了,之前不已说了么,这可不是寻常的病症,再者又延搁了这么久,要是早几日就说出来,哪至于到这步田地?”

“啧,胡言乱语什么,秦厂公这般安排自有道理,你且到前院去。”英国公沉声怒道,又朝旁边连使眼色。

正疑惑间,心头忽然一凛,蓦地想起娘亲从前曾提过的那种怪症,倒是和眼下的情形有些相似,可那是流传于西南边地的巫灵方术,中原自来罕闻,又怎么会出现在京畿要地的国公府里?

冯正还是那样子,手里提着一把伞,见她出来便恭恭敬敬,目不斜视地呵腰行礼:“见过秦奉御,小的是奉干爹的吩咐,等您起了身,便由小的引路,伺候您上神霄宫去。”

萧曼轻蹙了眉,心想上次去神霄宫事出隐秘,一若不是有人领路,要走出去还真不是易事。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才终于转到大路上。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长街,两边宫墙高耸,起码也有四五丈高,本来还算宽绰的地方立时成了狭长的天井,天光只将将深进半截墙来,四下幽暗冷清,风一兜更觉得背后发凉。

萧曼朝后面回望了一眼,远处院墙幽深,里面屋宇森森,占地似乎比司礼监还大出许多,心里不禁诧异,讷然道:“这是……”

冯正立时应道:“回秦奉御,这里是黄瓦门,内官监的地方,管着奴婢们分拨造册的差事,也算是要紧的地方,每年入秋的时候,阖宫上下的奴婢都得到这儿重新检验身子,小的也经过几回了,那场面……啧。秦奉御当心些,这地方人来人往的趟久了,莫踢滑闪了腿脚。”

她原是随口溜出的半句话,没曾想竟引出这许多言语来,可听到后来也是心里一凛。

所有的奴婢都要来这检验身子,那岂不是也要包含她在内?眼看都要夏末了,这事儿算是迫在眉睫,到时真不知该怎么好。

转念想想,秦恪既然故意把自己放在宫里,这一节定然早想过了,再说现在又拜在焦芳门下,该是更不必担心。

萧曼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暗地里舒了口气。

往前走了没多远,迎面有几个内侍过来,远远望见,赶忙都退在一旁,等他们走近了,便都恭敬地叫着:“见过秦公公。”

萧曼不觉奇怪,面上点头“嗯”了一声,等走得远了才问:“他们在哪里当差,怎会认得我?”

冯正嬉着脸应道:“这都是内官监的,小的也只有些脸熟。嘻,其实莫说他们,现在下头的奴婢没一个不知道督主以外,陛下身边还有个小秦公公,医道妙手如神,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就算没见过,当面一瞧面相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连捧带敬,说得心悦诚服,却掩不住眼中的艳羡。

萧曼听着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原以为这事儿藏掖得隐秘,自己也没做过什么出挑的事,怎么就传得阖宫皆闻了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刚缓下的那颗心又悬了起来,沿路没再说话,只是闷声走着。

走出巷子,便折转向西,过了白石桥已能望见液池浩瀚,群山堆叠。又走没多远,就到了陟山门前。

这后面的琼岛是圣驾玄修之处,出入严谨,冯正当然知道规矩,只送到这里,便打躬告退去了,萧曼由卫士查验了腰牌,然后自己撑着伞上山。

一路刚到神霄宫前,就隐隐听到有孩童的怨闹声。

她心念一动,赶忙加快步子上了玉阶,进殿一看,庐陵王果然就在不远处,几个内侍正拿着小玩意儿逗哄,他却嘟嘴扭着身子只是不理,还叫着:“秦恪和秦祯都不在,我不要你们,不要你们!”

“世子恕罪,奴婢在这里。”

萧曼丝毫没迟疑,当即走过去,俯身拍了下手,一半行礼,一半作势哄他。旁边几个内侍纷纷投来感激的眼神,赶忙都各自散了。

庐陵王这时已转嗔为喜,乐呵呵地扑上去拉住她:“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被皇爷爷发去别处了。秦恪呢,怎么也不在这里?”

他连珠价地责问,眼中却全是欢意。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萧曼也觉和他甚是亲近,丝毫不像陪侍其他人那般生涩,当下也不回答,牵着他的手边走边问:“世子几时来的,只你一个人么?”

庐陵王像是颇为得意地一仰头:“我夜里就来了,皇祖母抱我来的。”

萧曼不由步子一顿,俯着他低声问:“是皇后娘娘?”

“是啊。皇祖母正和皇爷爷说话呢,叫我先出来玩,你和秦恪都不在,那些奴婢就会拿些小孩子的东西给我,闷都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