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嘉在梦中依然蹙着眉头,但是恍若未觉。他轻轻哼了一声,然后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一只胳膊搭过去,拉在武汉的手上。

武汉心里很乐,他豪气顿生,看也不看就随便扯过来胡乱擦了擦嘴,然后一只腿抬起来踏在身边另一只凳子上,开始剔牙——很奇怪,这里的凳子和桌椅全是武大食堂里的那种连体的低矮的学校专用式样,户部巷没道理有这种玩意,不过他也没在意——“让他候着去!”他说,“个斑马的,敢往老子这里塞鸦片,老子不捅死他!今天喂他的十斤金坷垃都吞下去没有?”

武汉:“但是……喂……………………”

武汉望着她说:“你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

武汉注意到她的表情开始变化了。他轻轻问了一句:“你大哥来了又怎么办?”

“什么嘛,”她不耐烦又有点气鼓鼓地说,“原来只是三哥而已呀。”

“等一下!”电话那头的武汉赶紧拦住她,同时高声对着电话吼回去:“劳资骗你劳资的老头就不得好死!你赶快回来你哥哥真来了!不想死就搞快点!还打个么斯游戏哟!快点快点!好好……他现在就在我这里!”

鹦鹉一边急急忙忙地吞瓜子,拍打着翅膀,依然坚持吐词清晰字正腔圆地说:“可是你不能把瓜子壳都吐在这里!仙鹤君会发现的……他是拿你没什么办法,他要是掐死我了怎么办?”

“不是说这个,”他说,“这伢头发怎么长这么长了哟?都长到肩膀列里来了。”

“还不是因为高考,”阿七面不变色心不跳,长叹一声道:“造业哟。这伢心眼实,发誓说不考上大学奏不剪头发。唉哟,他们村子里这一百年就出过一个大学生,几难哟。学习压力又大,平时都冒得时间搞其他的……幸亏现在考到武大来了。几不容易哟。”

老发型师立刻肃然起敬:“是不容易!这伢这是不错,武大滴!以后要几有前途几有前途哟!现在的高考,就是折腾伢哟!要我说,么斯高考,就该取消……”

他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在那里拿着小剪刀左剪剪又削削——武汉远远地坐在旁边看着,面色充满了忧虑。

“别担心,”鹦鹉悄悄地在他旁边说,“妞妞找的是这家店的店长!整个三镇,只要是从本地出来的年轻小发型师,据说都是他的徒弟。”

“我靠这么牛逼?”武汉震惊地看过去,店长已经从痛骂高考说到了物价上涨和国家宏观调控不利,唾沫横飞,喋喋不休,周围的年轻小发型师全都一边剪一边认真地侧耳倾听着;连蛇神和阿七也都面带微笑一边听一边不住地颔首;被围在中心裹在围布下面的云嘉也露出了好奇和全力以赴的表情——

没有一个人表示不耐烦。

“肯定唦,”鹦鹉说,“要不妞妞怎么会去约他咧。你要不要也去剪一下?我去洗个头然后让他们给我吹个造型的……”痛而鄙夷地说,“明明老子的平头就到楼下去找个小店五块钱就能理出来……”

“反正都出来了嘛,”鹦鹉站了起来,轻轻说了一句:“不用白不用哦。妞妞刚才告诉我,她们把你的卡带出来了,今天买么斯都是用你的刷……”

武汉:“………………………………………………”

“莫激动,淡定,淡定。要注意形象。”鹦鹉注视着他,语气诡异地说着,然后转头就走了。

武汉此刻的心情已经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了。他想破口大骂,想站起来摔东西然后对着天空伸出中指再吼道:“桃红开你麻痹!”虽然他也不知道为毛是这句话;但是,他又无可奈何得格外烦躁,只能在心里不断长吁短叹,什么也说不出来……

真造业!

他注视着前方,云嘉还乖乖坐在那里,好像他真是个十八岁刚考上武大的小男生似的……他显然已经完全自暴自弃了!就这样让别人在自己头上动刀!就在昨天的时候,他还是多坚定的一个古代人啊,靠!

武汉回想起阿七早上哄着云嘉说:“哎呀,等会带你去把头发修一下,反正都这么短了,再慢慢留唦。你看你这样子还不是不能出门滴。”

云嘉当然本能地反驳:“不行!已经剪了那是被你偷偷做的……”

可是,他被她一句话就动摇了:“你看小武和小花不都是这种发型!现在人间都是这种的。”

我靠!云嘉你又不是人类,那么想融入人类社会干嘛!难道真要在这里住上一年啊!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这种说法明明是没有经过证实也没有什么理论依据的,阿七她就是在欺骗你啊欺骗你啊!

你怎么就那么好欺负呢!武汉悲愤地想。

老店长已经讲到了国际形势,正不断地痛骂美国,中心主题就是从1999年轰炸南斯拉夫大使馆再到现在的欠c青年的钱不还:“都是***帝国主义!”他义愤填膺地说,“美帝美帝,斯大林的时候他们哪敢这么嚣张!……”同时,手势如飞,已经只能看到刀起刀落的影子。跳,在心里狂吼:你骂归骂别分心啊喂!小心点剪!剪坏了怎么办!还有……旁边的人你们一个个都是那么无动于衷是怎么样!别这么淡定啊靠!妞妞你个不靠谱的混蛋!把我的卡还给我!

“……好了。”突然,老店长停下了爱国主义演讲,面无表情地放下刀,一挥手,把云嘉脖子上系着的布解下来了。

云嘉站起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歪了歪脑袋。

“哇。”蛇神率先说。

“哇唬!”鹦鹉在另一边的镜子里看到了云嘉,他也瞪大了眼。

阿七得意地笑起来,道:“不愧是我三哥嘛。”

武汉还在原地画圈圈,此刻一抬头,正好也迎上云嘉看过来的目光。他微微笑起来,带点羞涩的味道,不时轻轻转动着脖子,还不大适应短发的感觉。

2010年的阳光就这么透过武汉身后的落地玻璃窗照进来,照在云嘉的柔软刘海上,那里仿佛闪着柔和的金子。空气里有灵在跳舞,一种从未被发掘过的歌声在他心底缓缓升起,武汉看见他轻轻开口,那口型仿佛是一种无言的邀约,虽然听不见但是你能够感知:

“怎么样?”他用口型问。

武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云嘉又笑了起来。这里是2010年的武汉,多么好。他穿着武汉唯一一件“有看相”的美特斯邦威——虽然这件衣服在早上就被蛇神狠狠地羞辱了一番但它起码是武汉所有衣服里被羞辱得最少的,下身套在简单的牛仔裤里,手腕白皙,眼神纯良正直,短短的头发贴在耳后,仿佛即将拿课本去上课。他嘴角一定还带着刚吃过的热干面的香味,无人知道他从天外来。

这里是2010年的武汉,感谢上天,这一切都实在是太好了。

“走吧。”武汉对他们说。

一行人开开心心地走出门,走上蛇神停在外面的那辆小小的,被改造过的车。路人纷纷猜测这一群男女的关系,不过没人能猜出个大概来。

云嘉就坐在他旁边,面带微笑。他看起来更像个好学生了,又乖又漂亮;和他比起来,武汉自己俨然就是个路边小混混……

阿七坐在副驾驶位上,无限得意地说:“我就知道嘛啊哈哈!我三哥只要一打理一定是绝世小帅哥!啊哈哈哈哈!”

“没错!”蛇神一边飞速地开着一边热烈地说,“你知不知道刚才和我熟悉的那个发廊小妹怎么问我?她问我云嘉是不是哪个经纪公司的新人,啊哈哈哈哈!”

“啊啦,一般男明星哪有我三哥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