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儿女,这些话,她更是无法出口。长子已然及冠,婚事至今高不成低不就。爱女风柔儿亦然。这些事,她都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然而面上却还得摆出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有些事情,有些路,她既选了,就只能走下去,哪怕是一条错路,也是一样。

她听了这话的时候,第一感觉便是吃惊。她身为风府内院管事,内院一应事宜大多在她手上,平日里自然少不得要与风细细打交道的,而因着刘氏的缘故,对风细细,她也一直颇为留心,因此上,几乎可以说,她是这风府内对风细细最为了解的人之一。因其了解,所以对风细细居然会使人来唤自己过去也便愈加吃惊。这位小姐,可是从来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她年纪已不小了,从前的事,虽然无人会刻意在她面前提起,但若说她对此一无所知,却又怎么可能?只是有些事,即使心中再清楚,被人当面揭了出来,也仍是让她不能抑止的恼羞成怒,且是愈想愈是气恼。此刻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方才觉得觉心中好过了些,陡地想起母亲的感受,不免有些心虚,忍不住的抬眼觑向刘氏。

她初始说的时候,犹且担心风细细气恼,一面说着,一面偷眼去觑风细细的面色。及至说到最后,想起从前种种,不由无名火起,非但愈说愈快,语声亦不自觉的加快了许多,圆圆的小脸更涨的通红:“虽说有厚叔在,小姐也不会缺什么,但她们如此,分明便是欺侮小姐!”

风细细见她僵立在那里,面上颇显尴尬之色,不觉一笑。她素来吃软不吃硬,对方既软了下来,她便也抱了不为己甚之心。秀眉微微一扬,已自呵斥嫣翠道:“你这丫头,我已说了要走,你却还愣着作甚,太阳这么大,照得我头都晕了,还不快扶我回房!”

听她丝毫不曾疑心什么,风细细却不觉暗笑自己多心,不想再说下去,她笑着一拉嫣翠道:“走吧!快带我看桂花去!”嫣翠本也是一时兴起,并不指望真能问出什么来,说到底,风细细日日都与她和嫣红在一道儿,若她当真有了心上人,她们二人又怎会全无所知。

风细细一怔,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看自己,她今儿穿了一件半旧的蜜合色绫袄,下着湖水青挑线绫裙,虽说都是半旧的,却也清爽雅致,在她自己而言,实在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总而言之,这桩婚事,至今为止,也还是个未知之数。

风细细本也没指望自己这几句空口无凭的话便能彻底将这风家之人震慑住,事实上,她说这些话,也不过是让这些个人略微有些顾忌而已。此刻见已震慑住了文霞,语气便也为之一缓,面上笑容重又浮现:“你熬的燕窝粥,很合我的口!”

嫣红听得连连苦笑,不过因风细细素少出门,与外人也少有往来,故而她虽诧异,倒也并未疑心什么,只叹气道:“小姐这么说,原也没错!只是侯爷却是万万不会答应此事的!”

她与风细细相处时间有限,又一直知道,自己与风细细是不能并存的,所以对风细细,她虽心存怜惜,但也并不会太滥用同情心,直到今日,她才对风细细的尴尬地位有所了然。

于婆子等人侯了老大半日,才终于等到嫣红过来。于婆子自是难,不阴不阳的说了几句。嫣红一贯性子温忍,听了这话,也只笑笑,并不与她计较。其后因小厨房备的饭菜已冷了,她便让热一热,又问起风细细的燕窝粥可熬好了没有。

像熊姨娘这样明目张胆的凭着老关系来打秋风的,倒也还罢了。而那些没有老关系,甚或存有旧怨的人,对于这一笔产业,又会存着一种怎么的心思呢?想起前世父亲车祸之后,自家那群亲戚眼热那点车祸赔偿金,而闹出种种事端的情景,她便不由的不寒而栗。

稍稍迟疑了一刻,虽见风细细住口不问,嫣红仍开口道:“先夫人去世时,留下不少物事,因小姐那时悲痛逾亘,所以并没经小姐的手!但一应文书契证,却都在这屋里!”

嫣红本不愿说,但见她坚持,也只有叹了口气,将这事略略的说了。原来当年连国公夫人在得知风子扬有了外室之后,深为女儿感到不值,然木已成舟,老夫人大怒之后,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府中挑了四个颇有颜色的家生子,送来风府。熊姨娘正是四人之一。

嫣红听得愕然,目光不自觉怔怔的看向了风细细。眼前的小姐,似乎没变,但又仿佛有什么不同了。至少……这一刻,从她身上散出来的不是阴郁与隐忍而是自信与从容。

嫣翠本就是个藏不住话的直性子,风细细若不问,她或许也就忍了下去,不说什么了,但这会儿风细细既问了,她又哪里还憋得住,当下愤愤道:“还不是小姐昨儿吃的那桂花糕!今早我一听嫣红姐姐说起,便知这桂花糕必是厨房于婆子做的好事!那老泼妇做这等事,早非第一回。前年元宵节吃汤团,阖府上下那许多人,也不曾听见谁被砂子咯了牙,偏就我们屋里,一碗汤团竟吃出二三粒砂子来。亏得那日小姐因心里堵,见是黏食,便不曾动,否则岂不是要连小姐也一并吃了苦去!”说到此,早气得小脸紫涨,恨恨不已。

这些话、这些事,嫣红素日都是做惯了的,自然并不会去想得太多。听了风细细这话,便答应了一声,及见她阖目躺下,便忙为她扯过绫被,覆在她身上,又为她掖了被角,放下床帐。做完这一切后,嫣红才转过身子,轻步行到屋角,仍在那张榻上躺了。她却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风细细早没了分毫的睡意。

可是眼前这个小姐……她……她怎么……

见她如此,风西西不禁无奈,只是心中却仍惦记着那粥的香甜,毕竟不肯死心,面上一垮,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那就半碗,好不好?”

以后的日子,她几乎都在半梦半醒之中。

而这件事的最终结局便是,瞿镇将爱女下嫁风子扬。得了连国公府这等强助的风子扬从此飞黄腾达,一不可收拾。虽然这桩曾为世人瞩目、艳羡的婚姻只维持了十余年,而其中的酸甜苦辣,更是难为外人知晓。世人知道的只是瞿氏亡故不久,风子扬迎回外室及外室所生二子一女之举,非但引得连国公府震怒,更惹来一系列暴雨狂风一般的打压。

对于风家的情形,她虽不是一清二楚,却也隐约知道一些。

看风西西一身干爽的模样,该不是水鬼,但也说不准乃是类似情况,因此她才有此问。

风细细闻声,先是一惊,旋即竟觉释然,心思也随之澄明、轻松了许多。

风细细听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当即点了点头,淡淡道:“左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儿,不必顾忌!只命他们早些过来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