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我瞪大眼,身后‘吭擦吭哧’地开始改搓衣服了。

“你放心,今晚喝的是雪上冰,入头快后劲浅,你家小姐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鑫涵顿了下,又道,“这会儿听着不是没闹腾了吗?我看酒劲差不多也散了,席面才开,现在就回去岂不是成了我鑫某招客不周。”

手里的书看不出个味儿,我随手丢到一旁,眸光扫到桌边的热茶。壶嘴冒出丝丝雾气,恣意袅绕地消散在空气中,手指探了过去轻轻触碰,指尖如清风拂过留下点点湿热。“陌宸……”嘴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我愕住,指尖在半空中垂下,心头像小荷般,露出了尖尖的角。

“重要,”左浅轩直直地盯住我,“廖冉,只要你不愿意,你一定会想尽一切法子取消这门亲事。”

“采石场是我让她陪我去的,”左浅轩接过话,睨了我一眼正义凛然道:“廖老爷要怪就怪我,当时……”

静默了片刻,“失望吗?”我忍不住问道,陌宸抬起头望着天空,狭长的眸角弯了弯,一抹极淡的笑容隐没唇角,“没有,张大婶没有做错什么,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这就够了。人远比天要善良,求人,他们至少会看你一眼,求天……还不如直接承受痛苦,至少没有期望的痛会麻木,带着希望,痛会反复……”

我张嘴欲回,他接着开口:“还是,廖小姐要去陪陌公子?”

“赶紧带他回去。”我晃了晃胳膊,望着陌宸煞白的面色不放心道,“得让大夫看看。”

我刚要开口,眼光所及处元灵正战战兢兢地偷眼觑我,转念想起元灵曾提过俏爹爹退掉路家亲事的原因,难道宛白口中的宵小之辈指的就是路家?宛白不退不避地坦然直视着我,不知是有意试探还是无心顾忌。可惜我不是原主,无法哪种我都产生不了任何回应。我费解地反是廖家隐忍的原因,在我看来退婚只是一种情绪上的泄,对路家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回击。关起账本我站起身,问出心中疑问:“可是即使错漏百出,现在的我们还是奈何不了他们,是吗?”

“咳咳……”左夫人轻咳了几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鑫涵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松开手道:“廖小姐请。”

“鑫小姐所言句句在理,既然都为这源头而来,不如我也出一份力,代我爹爹向各位长辈们表一份维护之心。”我笑了笑目光巡过家主们,定在了左夫人的身上。

“我想找的不是她,”绕过她往前走了几步,我停下脚忽然想到:“宛白,爹爹急着赶回来,会不会是路家已暗地传了消息给他?”

元灵眼睛红红的,一夜没睡也难为她了。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我拿过干布,对小厮道:“算了,你先下去。”

“恩……”我忍住鼻腔的酸意,深吸了口气平缓道:“好,我不说,那展儿要告诉我什么时候看不清了?”

“和我一起的人呢?”我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到陌宸和刘大姐的身影。

“陌小弟……是你吗?”身边传来虚弱闷的嗓音,我回过神探手摸了摸,触到的凸起皆是碎石,心下一沉,“这里太暗了,不适合救人。”

“左浅轩!”我怒急地在他耳边吼道,左小公子这才回过神,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别怕,跟紧我!”我拉过他的手牵到我的衣摆,操起地上一个长凳举过头顶,“什么都别管,只管跑!”姓鑫的那厮倒是跑得快,转眼便没了踪影。头上的长凳哗啦啦地作响,心跳蹦到了嗓子眼,眼中只看到被石块砸地摇摇晃晃的梯。身后攥紧的衣摆猛地一松,我赶紧回头,左浅轩的脚卡在了梯板被砸出的洞中,他踉跄地坐起身,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拔着脚。“吓傻了,怎么不知道叫?”气恼地蹲下身,我动作迅地将板凳改架到头顶,左浅轩气息不稳地回了句:“你赶紧走!”

“哦?”雾纱后的身影动了动,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我还以为廖小姐不耐烦,随意找了个理由弃我而去。”

默坐了片刻,我看了看陌展微红的小脸,担忧道:“还是让念大夫过来一趟,毕竟她在雪中坐了那么久很容易感上风寒。”

元灵扯了扯我的衣袖,我顺势跳了下来,满脸笑容地抬手道:“左公子请——”

“有人认出是左浅轩了吗?”我想了想,元灵探来的消息中并没有这条。

左浅裳不自在地揉揉下巴,清咳了声:“轩儿,你答应了我什么?”

我连忙放下碗正欲解释,他的视线随即转向我,修眉拢气沉声道,“这位小姐,无论我的妹妹以什么方法求过你,请你高抬贵手,她许下的诺言由我承担!”

“小姐,我以后可以不收钱给你当随从,”陌展低着头,声音闷闷地带着点沙哑。“可是……你能不能让那个大夫去看看我娘?”

这么一说我倒放下几分心,最坏的打算就是左大夫说出我是中毒,可因何中毒他也说不出一二,到时就算左家拿着这个话柄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再失礼这顿饭足以补偿。”我咧嘴笑了笑,不再刻意收敛嗓音的粗哑,势必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心中嗤笑:若是真觉得失礼就不会有这顿不知所谓的‘鸿门宴’。

“没有,只是喉咙夜间还有些磨疼。”

念大夫抬起眼,打量了我半响没说话。上次出门未遂被他看个正着,这么明显的提示我不信他看不出,只是他高深莫测的样子让我心里有点没底,要是他真不愿承我这个心愿,我也拿他没辙。这么一想,我立刻萎下眼,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念大夫撇开眼,唇角勾了勾,朗声道:“应是毒素未清所致,廖小姐需要多休息。”

我看了看两人的脸色,念大夫脸若朝霞,元灵欲语还休。想起这是古代,自己的行径似乎逾矩了。抿抿唇没有多语,我拉好肩头的衣服坐到了床边,望了眼还杵在原地不肯抬头的念大夫,我扯扯唇角,心中念叨入乡随俗,口中道:“不好意思,刚刚有点热。”

我顿了下,“你的意思……现在他们怀疑郡遗山有百命草?”

宛白点点头,“不是怀疑,应该是肯定,不然路夫人不会如此费心找来当年的公证人执意要挽回婚约。”

“先不提这个消息的真假,单说这个百命草,纵是珍贵也不值得路家冒这么大的险放火烧山。”满腹疑虑,我好奇道。

“百命草是皇宫近年急缺的药植之一,若路家得此药草便能晋阶而上,说不定还能图得一官半职,得官缘等同得商道。”

“那爹爹的意思是……?”

“郡遗山有没有百命草暂不得知,但老爷想借此机会将小姐送出,一来可以避开左路两家的夹攻,二来魏淂是廖家主要的商地,小姐可以试着和管事们处处。”宛白音量渐收,一直坦然的目光避避缩缩地躲到一边。

“管事们很难相处吗?”

“小姐去了就知道了。”宛白手指相互抠了抠,咧嘴干笑了声。

又问了一会儿魏淂的情况,喝水润口时才觉肚中空荡荡的,望眼窗外日头已偏,“小姐,算时间陌公子也该回来了。”宛白瞧见我的动作,说道。

我站起身打开门,院门虚掩,藏蓝色的身影停顿在门缝中,“陌宸?”我试着喊了声,衣角动了动,陌宸抱着一个食盒推门走了进来,半垂下头:“小姐,菜有些凉了我去热一下。”

“倒是个玲珑人。”宛白轻笑声,朝我挤挤眼大声道,“正好,我肚子饿了。”

傍晚时元灵独自回来,只说俏爹爹亲自送路公子进了府,但没让她跟着所以里面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想着宛白的话,俏爹爹既然开口说了,必是已有了一定安排。抬眼望见收拾桌面的陌宸,思虑再三我拿出卞夏村的地契道:“陌宸,想不想回卞夏村看看?”

陌宸动作一顿,抓着抹布的手慢慢收紧,他抬头看向我,半响后缓缓点了下头。夜色渐浓,陌宸神色平静地站在卞夏村口,村口再无人看守,和我初次来时一样,稀稀落落的房屋炊烟袅袅,偶或几声犬吠几声孩啼反衬地村中更加安静空旷。走动的村民看到我们微微一愣后便恢复了常色,暗自满意地点点头,宛白总算有件事办地像模像样。

快走到时,陌宸忽然停下脚,“小姐,我想自己回去看看,可以吗?”

“恩,那我在这儿等你。”没有勉强我应允道。

陌宸并没有待很久,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带有点歪眼眶有点红,“小姐,我还要去看看展儿,你不用等我了,待会儿我自己回去。”

“我也想去看看展儿。”伸手调正他的带,叹道:“这么久了,我还没看过她。”

元灵留在村口看着马车,我跟在陌宸身后往卞夏村对面的坟山走去。月色当空树影摩挲,入夜后的山中空寂无声,视线不清吃力地走在忽明忽暗的树林中,走在前面的陌宸停了下来,这会儿刚好又是一片灰暗的树影,我喘了口气险险地扶住他的胳膊。手背一暖,陌宸拉下我的手牵住,淡声道:“前面一段路有些暗。”

昏黑的夜色中只能见到他的轮廓,他的眉峰似是动了下。“恩。”我应了声,嗓间莫名变得干燥暗哑。

他的手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握着,掌心若即若离地相碰相离,静谧的林中只听见脚下的步伐声越来越平稳越来越相近。视线不明可心中淬亮,在掌心又一个相碰间我用力握紧,快要偕同的步伐顷刻间又乱了,掌心热的躁动控制着我的心跳,深吸了口气我准备开口,皎白的月色刹然间拂上脸轻柔无声地漫开在视线中,银色光晕消失在眼角的霎那一切变得清晰可现,相握的手在月明中轻轻松开,掌心弥留的燥热萦绕不去,陌宸头也没回地往前走,停在了两座土包前。

手指搓了搓掌心我跟了上去,弓起土包前只竖着一个牌碑,陌宸伸手抚了抚牌碑,狭长的眼尾弯起,淡淡的笑意沉淀眸底:“娘亲,展儿,我来了。”他慢慢蹲下身,从包袱中掏出一个木雕的小马放到了稍小的土包前,“再过几天展儿就要过十岁的生辰了,这是哥哥答应要送你的木马。”

站定了片刻我从怀中掏出地契,走上前放在了木马身边,轻声道:“小展儿,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你的心愿我一定帮你完成。”

“小姐……”陌宸看着地契皱起眉,我垂下眼蹲到他身边,胸口‘怦怦’跳着:“陌宸,展儿临走前希望我能替她看着你出嫁,所以才会将你娘留给你的嫁妆转托给了我。”

陌宸静静地看着我,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呼出一口气,汗湿的手掌抓紧衣角,我头一次觉得紧张到无法呼吸,可奇怪的是出来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平若冻湖,“你的嫁妆,我想一直留下。”

睫毛轻轻落下又卷起,陌宸微微一愣,眸中的赧色一闪而过,像是过了很久又像只是一个停留,他抬起手解开额上的带,月色中银蓝色的带翩然飘动,恣意的短散了下来,乌黑的光泽流萤暗转,稍长的额遮住了他的眼,宛如树影般挡住了他的神色。

蓝色的带轻轻绕上腕间,略低的嗓音如诉耳边:“小姐,我希望陪在你身边,以任何方式,惟独不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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