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的时候,沈青被一阵细微的嘈杂声给弄醒了。这个差事是个苦差,半点神都不能分,生怕就是这样一个闪神就出了什么问题。他警醒地睁开眼睛,犀利的目光环视了一眼,因为害怕中途有什么突事件,为了避免到时候手忙脚乱,这些天来沈青一直是和衣而睡,连佩剑都不曾解下来。他从床上起身来,拉开房门,走了两步,寻到正在巡逻的士兵们,沉声问道,“怎么回事?”那群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眼见着沈青的脸越来越沉,其中一个士兵朝沈青行了个礼,答道,“我们刚刚看见有一个黑影,但是又不敢确定,正在商量要不要禀报将军您,您就来了。”沈青锐利的双眼朝那群士兵扫了一眼,吩咐道,“你们继续巡逻,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即刻告诉我。”说完就转身朝谢鹔鹴所在的后院急急奔去。

“哼!”太后一声冷哼,一道闪电裂天劈来,殿中幽黑一片,太后一半身子隐藏在厚重的黑暗中,另一半身子暴露在银白色的电光之下,显得格外森然,“你不要以为哀家不杀你就会允许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哀家面前撒野。”她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份奏折掷到谢鹔鹴脚边,怒声道,“哀家告诉你,朝廷不是缺了个谢澜楚就会亡的,这天也不是他谢澜楚一个人就可以顶下来的,没有了他谢澜楚,哀家照样能够让鞑靼不能踏进中原一步!”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显然已经怒到极处。谢鹔鹴弯腰将地上的那本奏折拾起来,借着窗外的电光匆匆地翻开看了起来。这是鞑靼上奏给朝廷的求和书,上面说,鞑靼久居塞外,地处偏僻,愿向朝廷称臣,并将已经占领的六座城池还给天朝,也愿意以后年年纳贡。但是,在最后,鞑靼的扈金大王为了表示他对天朝的敬意,向天朝提出了和亲。只不过,这个和亲,不是鞑靼献上美女,而是扈金替自己的第三子向天朝提亲,提亲的对象,正是护国公主谢鹔鹴。

谢鹔鹴看着廊外开到阑珊的蔷薇,月光下,灿若烈火的花朵格外幽然。那样绚丽的感情,这一生也只有这一次,她耗尽所有的力量想要靠近,却独独忘记了,也许那个人并不想让她靠近。月光下,她的笑容宛如来自九天之外,有别于以往的张扬跋扈,是从来未有的安静恬然。她跟着苏雪静的步子向前走去,夜风将她的袍袖吹得四下飞扬,仿佛即刻便要临风而去,再也不复人间。正是因为她背对着夏语冰,所以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有一个男子,站在她的背后,静静地看着那个似要回到天上的女子,连冷露沾湿了他的衣袖也浑然不觉。

太后此刻却没有精力理会他,只见她双唇煞白,低声自语道,“难道真是厉鬼索命?”苏雪静离得近,听见她说什么,于是沉声问道,“娘娘,究竟怎么回事?”林太后朝她摆了摆手,将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苏雪静听完,皱眉沉思道,“我就在外间,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过,莫说娘娘你说的那个女鬼的声音,就连你的声音我也没有听见。”她说完关切道,“莫不是做噩梦了?”是做噩梦了吗?林太后摇了摇头,那样真实的感觉,好似整个人都被悬空吊在悬崖之上,下一刻便是粉身碎骨之忧,根本就不可能从梦中带出来。她默然不语,过了半晌,突然朝身边的苏雪静问道,“你觉得是人么?”苏雪静一笑,笑容中有着万事尽在掌握的自信,也带了隐隐的不屑,“鬼神之事我一向不信,恐是有宵小作祟,夜半惊扰了太后娘娘。”她顿了一下,又才道,“武林中事我一向不太明白,但若是有人能够近我三尺之内而不被我觉的话,此人必定轻功卓绝,也不至于是江湖无名之辈。至于娘娘所言的,你的声音我没有听到,想来是内力的关系。江湖中有一种功夫叫做‘传音入密’,那人应当就是用了这种功夫才让我不能听见她讲话。可是”她沉吟半晌,又才道,“这样的内力,这样的轻功,在江湖上当时屈一指的高手,但若是江湖中人,他又为什么要卷到宫中来呢?而且,当日之事甚是隐秘,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又怎会知道?”

她张开双臂迎风而去,宝蓝色的衣裙在风中上下翻飞,那样明净单纯的颜色,正是谢飞白这一生都向往却永不可触摸的。他看着质古跑远的背影,那样俏丽的少女,难道就要沦为他与扈金在权力斗争之间的牺牲品么?谢飞白嘴边溢出一丝带着嘲讽的苦笑,就算不喜欢她,但为着这些天来的坦诚相待,还有当初的救命之恩,他也要保质古这一世平安。扈金此举,明着是想帮他救谢鹔鹴,可是天底下哪里会有免费的午餐?他让自己娶质古,是想加深自己和鞑靼的联系,也断了他的后路,让谢鹔鹴嫁给三皇子,却是用另一种方法来牵制他。如果自己不答应,恐怕不在他谢飞白一个人的命,谢鹔鹴这一辈子都再无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只是他眼前浮现出那个蓝裙女子娴静的容颜,这一生,终究都还是要负了她。

“原来你在这里啊。”她笑道,“父王他们都在找你呢,像是有什么急事,却没想到你到这里呆来了,要是让大哥知道了,他又要暴跳如雷了。”她似乎已经看到了阿布花被气得暴跳的样子,脸上的笑容益耀眼。许是被她感染,谢飞白的心情也不由得轻松了起来,他笑了笑,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想你哪个哥哥继承王位?”质古吃了一惊,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见她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谢飞白笑着解释道,“随便问问,你要是没想过就算了。”他转身欲走,衣袖却被身后的质古公主拉住,谢飞白回头看她,却看到质古公主吞吞吐吐道,“嗯,如果真的要算的话,应该是三哥。”谢飞白微微皱了皱眉,反问道,“你三哥?我怎么没见过他?”

他跑到了花园中并没有现那翠衫少女,嘉树环视了一圈儿,依旧没有现,他心里瞬间就觉得有些失落,嘉树自幼便有不足之症,心思近于稚子。旁人眼中是个傻子,很多人都不愿与他多言,可是小孩子的感觉往往是最灵敏的,尽管有的时候他们说不出来理由,但是别人对他的好与坏,很多时候,比心机深沉的大人还要清楚。他低着头,用脚用力地踢着花坛边的鹅卵石,一双靛蓝色的长靴出现在他眼底。鞋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祥云图案,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嘉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俊美却略显轻浮的脸,嘉树偏头想了想,现并没有见过这个人,转身就想要离开,那人却轻移脚步,将他的路挡了去。嘉树也不理他,避开了想要从另一边过去,那人却不让他如愿,他走哪边,那人便挡哪边,嘉树却并不怒,反而十分欣喜。那人终于现嘉树以为他在和自己玩游戏,心中一时也是哭笑不得。他伸手扶住嘉树的肩膀,轻声问道,“好玩么?”嘉树笑得眼睛弯弯,“好玩。”那人凑近脸,循循善诱般道,“那你想不想玩个更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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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境迁,林璇已死了十来年,她回过头来再看二十三年之前,不由得暗想,如果当初她制止了林璇出府,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告辞?为何?”说完谢鹔鹴又有些赧然地笑了笑,但笑容中却带着更多的凄凉。薛清源与谢澜楚交好,更是谢家三兄妹的恩师,与他们牵涉甚深,如今谢家遭逢大难,薛清源为天下儒生之,桃李满园,想必林太后是害怕天下舆论所指,所以才罢了薛清源的官。像是知道谢鹔鹴在想什么似的,薛清源摇了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见谢鹔鹴脸上露出微微的疑惑,薛清源解释道,“是我自己辞了官。”见谢鹔鹴又要说话,他摆了摆手,道,“与你们没有关系,你不要乱想。”他仰头看向谢鹔鹴背后那一方细小狭窄的铁窗,淡然道,“太后为了拔出异己,自毁长城,从此以后,林家再无人可以牵制,我留与不留,并无太大的区别。与其到时候惹到了林家的那几位贵人将赶我走,倒不如现在就离开。”谢鹔鹴却道,“先生乃天下士子之,更是天下舆论所向,林谖留你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将你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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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古看着他,大眼中一片明净,像是要将人看穿,“你一醒来就问你妹妹,你跟她感情一定很好。我要是瞒着你,你心里也不会安稳的。”说到这里,她又顿住了,过了半晌,又才续道,“你爹爹谢澜楚将军死在乱军之中,你被我救了回来。而你在京中的弟弟妹妹没能逃走,探子说,你弟弟被太后,当庭杖杀;而你妹妹被关进了天牢,生死不知。”

“薛卿家,你说死无对证么?”坐在帘后的太后轻声说到。不知怎么的,哪怕隔了一层帘子,外面垂的官员根本就看不见她的容颜,但是还是感觉到心中没有来由地一颤。只听太后续道,“那赵思诚,你说。”就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跃众而出,他面目黧黑,双手黑糙,一看就知道是久居苦寒之地的人。众人并未曾见过他,自然也不知道太后此举究竟意欲何为,正在揣测间,就见那男子朝龙椅上的少帝和帘后的太后深深行了一礼,朗声道,“属下乃青阳关守将赵思诚。六日之前,王大人曾经派出心腹执他的亲笔信函来见我,说是谢澜楚大将军隐有反意,于是特来向我求援,我本曾想,谢将军乃当朝栋梁,此事也许只是误会一场,但是王大人既然有了此语,我也不得不做好准备,要是只是两位大人之间有了什么龋龉,这番准备用不到是最好,万一真有什么,我也能够撑到援军到的那一刻。哪知,晚上的时候,王大人的心腹一身是伤的向我求救,说是王大人欲向朝廷示警,没想到被谢飞白将军现,当场斩杀,我顿觉此事不寻常,就派了人去查探”说道这里,他似乎是面有难色,薛清源不耐道,“快说,查探的结果究竟怎么样?”那赵思诚一咬牙,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没想到,果真如此。”他顿了顿,脸上全是沉痛之色,续道,“我害怕事情闹大,一边将王大人送给朝廷的信函连同自己的上奏表快马加鞭地送进京城,一面联合其他各处关口的守备做好准备。哪知,也或许是王大人送信的动作太大,让谢澜楚知道了,他竟然先声夺人,朝我们打来。我们无法,来不及等到京城援军到来就和他开了战。许是他人心不在,谢澜楚统领的军队当中生兵士哗变,他本人也死在乱军之中,而他的长子谢飞白,也被鞑靼救走。”

成婚的那一日,那明艳的大红色几乎烧掉了半边天空,谢澜楚嫁女,排场甚至比正宗的公主出降还有大,谢鹔鹴被封为公主,太后皇帝也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连同谢澜楚的那一份,她出嫁一次,独独嫁妆竟然都有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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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林尚琪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他只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父亲这样算是鼓励他娶谢鹔鹴么?连同他今日的荒唐也一起不追究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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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意落在了那群女子后面,她们弄出的动静很大,要不是现在那群守备都被前院的火灾绊住了,由她们这般大声,只怕早就被现了。他穿过树林,又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现那少女的踪迹,他想离开,却又觉得不妥,正在犹豫间,肩膀又被人轻轻一拍,他转头过去,等到看到来人,却觉得呼吸蓦地一滞。他幼承庭训,又有后来十年寒窗,虽称不上学富五车,但也算得上是书破,可是,今日才终于明白古人口中的“倾国倾城”究竟是何等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