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天堑崩,朝廷焦头烂额,正好叫顾怀阳浑水摸鱼了一番,忙着安顿老幼妇孺,忙着将参军流民编辑成册,忙着在坊间传各种谣言……

他背对着洞口和火堆的方向,好像面壁思过一样地面朝着影子随着火苗跳跃的暗红色墙壁,施无端感觉自己快被烧傻了,头很晕,看东西也模糊,虽然睁了眼,却不是很清醒,于是突然有了些许浮生若梦的感觉。

白离吃痛缩手,施无端手中的细丝如跗骨之蛆一样别住了他的手腕。

“我问然后呢?”

白离一愣,这才回过神来,火苗已经快要燎着他的手了,他飞快地扫了施无端一眼,又略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可见方才走神的内容和他是大有关系的。

要遭!

邹燕来是有点歪才,可惜有些小家子气,这些乱世之中的忠臣良将也好、逆臣贼子也罢,白离心里走上一圈,只觉得没有一个比得上施无端的。

“还剩多少?”顾怀阳问道。

有时候白离会用他过于漫长的生命来思考这个问题,可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夏大爷偷偷地进来过一次,对着六爷唏嘘了半晌,与他说了些闲话和眼下大爷他们的动向,临走,还犹犹豫豫地叫住兰若,迟疑了半晌,才一咬牙一跺脚,从怀里摸出三钱银子,嘱咐她拿着,多弄些六爷喜欢的新鲜水果来与他吃。

总有一天,我想要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听到我的咆哮,哪怕是生命里的最后一声。

施无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玄宗向来名门大派,乃社稷之重臣,为皇上与诸位大人所倚重,却暗藏阴私,同门相残,乃至于篡位夺权,妄议朝政,出尽奸佞之人,个中小人比之邪魔歪道更有不如,如今我等勤王清君侧,第一个要清理的,便是这专出天子近臣的大教宗。”

这可坏了菜。

顾怀阳两边兼顾竟还能游刃有余,可见有人也是天生做大事的材料,不但如此,他到了此时此地,还不忘敛财——打仗不光要有勇有谋,最关键的是兵强马壮,而兵强马壮是要靠钱来堆的。

此后,该国皇帝换了七八任,总共历时一年半。所以后世百姓也将这个神奇的“东越上国”称为“走马灯国”。

他的眼神极冷,仿佛不是人肉长得,像是两块琉璃一样,他往前两步,目光落在少女的身上,她便好像浑身被凉水过了一遍似的,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此时顾怀阳已经开始感觉站得有些腿酸,便将支撑脚从左脚换到了右脚。

他屏住一口气,攒足了力气拍开了白离的手,浸满了血的手指攥得白,死死地扯住自己的衣襟,将那黏在胸口上的破布扯下来,血滴甩在了白离身上,直把白离吓得魂飞魄散:“别动!你干什么?”

男人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人,不会明白人心的。那你猜魔君又在想什么呢?他是要翻云覆雨的力量,还是要窝窝囊囊地跟在那人身后一辈子?”

干什么?自然是拉山头啦。筑墙屯粮,待到兵强马壮时,逐鹿问鼎,将大乾这破破烂烂的山河重新休整一番,无所不用其极。

施无端脚步一顿,却到底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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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施无端无意识地平摊在桌子上的手指才蜷了起来,握成一个拳,他忽然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出声音来,顾怀阳忍不住探过头去,问道:“什么?”

为什么万魔之宗会裂开?为什么白离掉进去以后又能重新出来?他是靠着什么重新撕开的万魔之宗?或者……

他隐约记得第一次见到白离的情景,小时候的白离确实长着一个尖尖小小的下巴,一双灵动的桃花眼,虽然他自己无知无觉,可是眉目之间自成媚色。

他摸黑走出了院子,空无一人,只有守卫均匀的鼾声——他们都睡得熟了,便是打雷恐怕也惊不醒他们。

这位神奇的“施先生”就连感觉到疼都比别人慢一些似的,口中一句话非要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全全吐出来,这才得了空隙,说了句“哎哟”,揉了揉脑袋。

然而他很快又难过起来,只觉得整个胸膛都被冷冰冰的杀意充满,浑身都暖和不起来。

之后顾怀阳如何上表,众人如何分赃侵吞崔护势力且暂不提,施无端却将温柔乡中意外死亡的女人的尸体带了回来,并且连夜写了封信,拴在了翠屏鸟的腿上,蹲在院中低声说道:“送到什么地方你明白的。”

白离神色漠然。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比暗箭更难防的是花红柳绿的软刀子。

小丫头愣了愣,点点头。

“是我一位朋友,大哥放心,我知道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是个好人。”

白离一声不吭地听着他说,目光却定定地放在他身上,仿佛看不够似的瞧着施无端,也不知他究竟听进去了多少,施无端便接着说道:“我不问你在平阳城要办什么事,只是这世道要乱,你自己心里须得有数才行,好自为之,不要久留帝都。”

他心里着实有些尴尬,两个大老爷们儿在街上拉拉扯扯的算怎么回事?便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回抽,一边回头看了白离一眼。

在王府打劫一番的顾怀阳和施无端并肩走了出去,到了大街上,顾怀阳才在施无端脑袋上轻轻掴了一下,低声道:“你没完没了地跟他讨价还价,这到底是在崔护的地盘上,把他惹急了怎么办?”

这不是要乱套么?崔护和拐子张商量了很久,觉得顾怀阳一行人真是个大麻烦,要把他们弄走才行。

“我吃了长个。”施无端解释道,“你吃了就会长肉,咱们又不做卖猪肉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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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忽然慧儿头顶上,悬在梁上的一个小铃铛轻轻地响了一声,慧儿一愣,施无端却站了起来,食指压住嘴唇止住她的话音,低声道:“有人闯进来了,别出声。”

如果九鹿山不是万里碧空层林苍翠的话。

“回小师叔的话,我叫做梁萧,掌门座下大弟子便是我的恩师。”

半崖目瞪口呆地看着碧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施无端的手紧了紧,目光一寸一寸地往上望去,竟瞧见那棺材上面的桌案上摆着一张极简单的排位——玄宗第三百四十九代掌门人道祖之位。

6程只是大睁这眼睛,施无端背后的星丝又蠢蠢欲动起来,仿佛想榨干净这新鲜的死人身上最后一缕精魄,又碍于主人,不敢放肆。

他俯下身,将脸贴在施无端的脖颈上,好一会,才低声道:“你和我这样好,我……”

一个狐妖向他扑过来,施无端俯身捡起那块木板,往旁边灵巧地一缩,躲了过去,张口便念出一长串拗口的口诀,这口诀他只在江华带着他御剑而行的时候听过一次,每一个字符都未曾学过,却愣是叫他记住了那长得叫人脑仁疼的音和手诀。

老人却一抬手,抓住了帝王的朱红色的衣领,仿佛回光返照一样,目中光芒大炽,说道:“老臣……点着七盏山灯,为我大乾借得天命七十年,然……然……”

一道惊雷劈下来,正劈在七盏山灯中间,那光亮却并没有被打散,反而是忽明忽暗,染上了些许诡异之色。

他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早,摘了几个树上的野果,啃了两个,将剩下的揣上,看了看江华散人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于是整理了包裹,带着翠屏鸟,踩着满地疮痍,悠然下山了。

她甚至连偶尔拍拍他的头都不愿意做,便是他犯了错,她也从来都是勉强自己装出一幅和颜悦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劝诫。

和那些有固定解阵思路的初等阵法、乃至那些基于初等阵法之上,虽然有变化,但也能因循着一个思路打开的死阵不同,“六回阵”是个活阵。

纵然他是个从没下过山的小孩子,也明白修仙和修道完全是两码事,而且就算道祖和江华散人多年交情,也万万没有玄宗掌门人把自己的关门弟子交给江华散人教导的道理。

只听道祖接着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若先天应劫而生,任是谁也拉他不出。”

白离却拨开他的手,端端正正地跪下来,往北天的方向拜下去,口中道:“幼童无知,冒犯天颜,诸星君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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