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叛军还没找到叛军,自己便先被崩塌的山峦砸死了几千人。地动波及到蓬莱、东岳、秦河、淮西、吴楚等五六个州,大周山因地裂下限了百丈,西山壁坍塌了一半。

正午的时候,铺天盖地的乌云突然笼罩上了平阳城,一道震耳欲聋的响雷当空劈下,正中紫云寺院中的大槐树,随后,那漆黑厚重的大门缓缓从中间打开,这里曾经是历代国师闭关的地方,而国师一职位自前朝便空了下来,紫云寺的大门仿佛已经有千百年未曾打开。

这是一个小院子,时间仿佛停在了那里一样,无论冬夏,四季都是绿树浓荫的模样,里面除了鸟叫声几乎听不见别的声响,一个粗使的下人也瞧不见,院中落叶堆积了一层,打理院子的人看来是懒得很,只间或将那些个埋住了路的叶子草草扫开,堆到花木底下做肥料。

他慌忙扑过去,却感觉施无端从颈子到胸口无处不在冒血,浑身上下也不知道漏了多少窟窿,便登时手足无措起来,几次三番地将手从他身下伸过去,想要将他抱起来,然而施无端脖子还在淌血,完全吃不上力,被他一动,仿佛血流得更猛烈了些。

施无端呆了片刻,只听白离喉咙中冒出嘶哑的笑声,竟似是一张口便停不了了似的,先是低低的,而后声音越来越高,脸上似哭似笑,简直像是疯魔了。

夏端方闻言本能地一皱眉,他虽然面相猥琐,实际上人也很猥琐,然而毕竟是正经八百的正派出身,从小便受的是大道如何如何的教条,对这些个“邪魔歪道”有种本能的反感,他反感白离,就像是小姑娘反感老耗子一样,是一种自己也控制不了的深刻的感情。

叫你瞧瞧,我们为什么走上今天这一步,为什么拿起锄头打碎衙门那八字而开门槛高昂的大门,揭竿而起,叫你知道我是对的。

先是6云舟守在洞房门口,脚底下放了一排酒坛子,双臂抱在胸前,脸上难得露出笑容,说道:“要打此路过,喝干这些酒!”

施无端道:“大哥。”

那纸片似的黑乎乎的东西畏惧似的,往后漂了一点,旁边的人却纹丝不动地站在那,沉声道:“魔君游历多时未归,颜大人有些挂心,特命属下等人前来寻找。”

夏端方一口气被卡在喉咙里,只见施无端转身又要走,他不死心地又补充了一句道:“狐族一脉特征明显,想不到还有如此异类,不过么……我听说狐狸怕狗,哪怕是修行千年的天狐,虽法力通天,听见狗吠也忍不住要退避……”

何况……夏掌门目光一闪,心里想起方才撞见的那个白衣人,便皱了皱眉,心中那种战栗的感觉怎么也挥之不去,他心里想道,那人看似是和姓施的小王八认识,那年轻人自己古里古怪的,又是去哪招惹来这么一个魔物来?

古吉城主走马灯一样地换人,虽说这位姓顾的还算是最仁义的,可是百姓们却已经战战兢兢地成了习惯。

白离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指甲和伤口了会呆,好半晌,他的眼神才灵动了些,像是回过神来了,尖锐的指甲慢慢地缩了回去,他低下头,轻轻地将伤口上的血迹舔去,舌头上好像带了针线一样,舔过的地方伤口竟慢慢地痊愈了,看上去又是平整光滑的一张皮,完全也瞧不出来方才滴了那许多墨一样的血。

用人能听得懂的话说,就是能不能被某位“贵人”看着顺眼,在这条腥风血雨、千军万马过的独木桥上,获得一席之地。

布片人飘近白离,他的脚拂过地面,却没有在雪地上落下一丝痕迹,他大着胆子揪住了白离的衣角,软软地咕嘟了两声,白离一甩袖子丢开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别做不该你做的事,给我安安分分的,过些日子我便离开古吉,还有……别打他的主意。”

除了还在翻白眼的蒋员外,其他人都不想因为被当成反贼而当场“一刀两断”,于是纷纷表示唯宋老爷马是瞻——至于蒋员外,他一直没说话,想来是太过激动乃至于说不出来,便当他是默认了。

温柔乡里来来往往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过于灵敏的耳朵,能听到那些隔间里传来的暧昧的声响。

施无端将他让进房中,在关门的时候下意识地往白离住的屋里看了一眼,见他已经关了灯,这才轻轻地将门重新合上,给顾怀阳倒了茶水,坐在一边问道:“大哥有什么事?”

白离便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他旁边,顿时施无端又觉得别扭了。哪有两个大男人吃个饭还要坐在一条板凳上的?

就在这时,白离身后忽然闪过一道黑影,一吊钱便被扔到了摊主手里。

咦?怎么说了句人话?崔王爷疑惑地转头看向施无端。

“安庆王”崔护其实也不算很傻,至少他看出了这群人自成一个小团体,平日里是不大服管制的,顾怀阳带人来投奔他的时候,崔护其实心里还颇有些飘飘然,觉着自己的地盘扩大了,手底下人变多了,可是他的狗头军师拐子张却提醒他——要留神养虎为患。

“灶上自己盛去。”

还有无端……

慧儿点头道:“我们跟着师祖,都瞧见了。”

颜甄心里一动,便道:“哦?这新鲜,倒是长得好相貌,你将他叫过来我瞧瞧。”

在碧潭眼里,这些玄之又玄的学问,平日里最多是修身养性所用,与大道是无关的,所以也就任他去修习,日常到山巅送饭来的人,便会偶尔瞧见这位深居简出的“小师叔”,蹲在星盘旁边,有时候冥思苦想,有时候用一根小木棍划下长长的、叫人看不懂的算式,这个时候他整个人的眼睛就会亮起来,像是要陷进去一样。

半崖便再不迟疑,说道:“我看这小崽子有些问题,没准瞧出了什么事,想要韬光养晦伺机报仇呢。与其这样,咱们不如斩草除根,来个……”

七盏灯……七盏……

可是这人伤得实在太重了,当真是气如游丝了。

白离半晌没言语,施无端还以为他晕过去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白离眼圈略微有些红,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其实也不怎么样,只是不甘心。

只见那老人看了那把匕片刻,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竟是有些释然的模样,随后反手将匕递进自己心口,这一刀不知扎得有多深,很快,他心口的血顺着匕滑落下来,却好像有什么力量指引着它一般,渐渐地成了一条线,随后一小团旋风卷着这条血做的线,一路上升,到了熄灭的山灯处,忽悠一下,变成了一团火,将那盏山灯重新点燃,只是出的光中隐隐带着一丝红晕似的。

那异样的光芒,轻而易举地穿越过层云、山石、树丛、路途。

施无端松了口气,小死狗似地趴在了树枝上,拍拍胸口,颇没诚意地说道:“吓死我了。”

不知是不是瞧在施无端的面子上,白离对这横冲直撞的巨鸟还算客气,左右没别的事,就好吃好喝地养了它一阵子,回了信,才把它放回来。

施无端想起他的豪言壮语,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打算来个火烧连营。

正说着,一个青年模样的人从那房舍中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对江华散人说道:“仙长回来了。”

“诸星乱,太行崩,妖魔横行……”道祖忽然闭上眼,抬起的手臂垂了下去,那些原本缠绕在他手上的星丝忽然全部干枯,纷纷掉落下来,星盘上的星辰之海恢复一片寂静,所有的光芒黯淡下去,无数星子像是真正的沙砾一样,一丝如水的凉意在夜色里慢慢地笼上这位于九鹿山巅的小院子,“仙友,想不到你我有生之年,竟有幸能逢着这样八荒破裂的大乱世。”

翠屏鸟炸开翅膀,拼命地对着施无端扇风,梗着脖子叽咕乱叫。

这山洞中竟有些散落的干柴,不知什么东西带进来的,施无端把柴禾抱做一团,伸出手指,熟练地搓了个请灶的小咒文,柔和的火苗便跳动了起来,不过片刻,便点燃了小火堆,两人一鸟围坐下来,白离的目光这才落在那湿了半边、墨迹都晕染开的信上,问道:“你这是要去多久?”

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未变声似的柔软,慢慢地吐出话音来,仿佛在和人撒娇一样,可表情却远不是那么回事。白紫依便叹了口气:“你欠他因果,日后有机会,还了便是,切莫牵扯太多,人与妖,始终是……”

醒过来以后被道祖押着给苦若大师赔礼,苦若本来脸酸,还在心疼她那园子,一看这原本白白胖胖的小子,才不过半年多的光景,就瘦成了个可怜巴巴的小猴子,下巴尖都好似能戳人,可见也是没少受罪,哼了一声也就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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