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长了,连碧潭都疑惑起来,觉着这孩子可能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然怎么能这样平静呢?也就不再管他了。

这两天一宿生了太多的事,他实在是又困又累,便一头倒在床上,脑袋才沾着枕头,便迷糊了起来,半睡半醒间,他忽然一激灵,大汗淋漓地又清醒过来,一翻身打开自己放在一边的包袱,将星盘抱在怀里,又掏出了一把小匕,藏在枕头下,同脑袋挡住了,一只手夹在那里,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躺下。

他撒石子的动作并不是随意而为,仅仅是片刻,施无端额角上便冒出了一层细汗——这乃是一种从江华那里学来的极简单也极复杂的阵法,名字便叫做障眼阵,寻常物品皆可用来施阵,只是对算学的要求极高,每一个位置都须得计算得特别精确。

若是平时,施无端肯定要戏耍它一番的,可他费力地爬起来,低头看见手心里攥着的豆蔻缠,又回头看了看白离消失的洞口,就什么都没心情了。

除了被星盘的青光护住的施无端和白离,便是狐王白紫依也蜷缩在地上,耳朵变成了狐狸的模样,竟是要露了原型了。

施无端就假装尴尬地笑了笑:“实在对不住,师父的鸟,它不听我的——你们忙哈,我去把这小畜生抓下来。”

奇怪的是,道祖也并不在其中。

施无端皱皱眉,走进了亭子后面的小院,没现有打斗过的痕迹,前院的□旁边甚至放了一个浇花的水壶,他捡起来拿在手里,现里面竟然还有半壶水。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拽住大鸟,生硬地抚摸着它的头,低声说道:“哎,你别叫啊。”

江华一开始担心自己把这孩子强行困在山中,他会闹个脾气什么的,谁知道看得时间长了,竟现施无端好像天生……比别人少了点什么。

施无端就小猴子一样地在院子上的石墩上蹲坐着,一手托着又变尖了了些的下巴,他人长得太快,衣服又短了不少,手腕就露了出来,凭空叹了口气,对着翠屏鸟说道:“傻鸟,我想小离子跟师父他们啦。”

御剑而行,才不过半天的光景,两人便到了一座山上,古剑的度慢下来,施无端定睛望去,只觉得这似乎是到了蜀中亦或潇湘之地,满目的山峦迭起,山脊却温柔极了,丝毫不见突兀的巨石横亘。

道祖说道:“无端那孩子,我托付给你几年。”

他手上画着的算式,外人看来复杂,其实不过是刚刚入门一点的“三联算式”,并不算什么,施无端想当然地觉着白离是和自己一样的小孩子,掐掐算算不过活了几年光景,能有个什么前因后果呢,便挑了这么个算法。

施无端年幼,没人和他说过,他便也不知道厉害,见那洞府上没有牌子,还道是个空的,拖着白离便闯了进去。

他这败家徒弟给吓得手一哆嗦,下意识地把金线和鸟羽都捂进袍子里,颇为心虚地说:“嘿嘿,师父。”

年幼的时候学步,他迈着两条胖嘟嘟的小短腿还摇晃,站都站不大稳当,就开始张牙舞爪乐颠颠地跑起来,照看他的师兄一个不留神,叫他一下摔在地上,圆得看不见骨头的下巴都给蹭破了,他却也不知道疼,不用人扶也不用人哄,像个小肉虫子似的自己爬起来,抬起小圆脸,又给了他心惊胆战的小师兄一个没心没肺的大笑脸,露出空荡荡没几颗牙的小牙床。

颜甄远远地看了他一会,便忍不住问旁边的碧潭道:“那少年是什么人?他做什么不上场?”

碧潭忙答道:“那是我的小师侄,是我师兄——本门前掌门人的小弟子。他……身子骨不大结实,不宜习武,倒是书读得多些。”

颜甄心里一动,便道:“哦?这新鲜,倒是长得好相貌,你将他叫过来我瞧瞧。”

碧潭皱皱眉,抬头扫了颜甄一眼,迟疑了片刻,说道:“这……太傅,我这师侄资质有限,年纪又小,恐怕冲撞了大人……”

颜甄笑道:“我难道还能和这么半大的小子一般见识么?只管叫过来。”

此时场中莲台幻象已经崩溃了,花瓣和水珠全都像是琉璃做的,一声轻响便碎在了众人面前,好些修为稍低的人这会才回过神来,叫好声四下响起。

施无端得了碧潭的通报时还微微怔了怔,抬头望向颜甄,只见颜甄对他遥遥举起酒杯,似有相邀之意。

他一边心中飞快地盘算着,不知这老男人无事对自己献个什么殷勤,一边慢吞吞地站起来,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也叫他做得拖泥带水,仿佛站起来要花他一年的时间似的。

碧潭终于看不下去,忍不住轻咳一声,施无端就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故作关心道:“快入秋的天了,师叔保重身体啊。”

如果九鹿山不是万里碧空层林苍翠的话。

苦若皱起眉来,明显警惕起来。施无端好像一步一坑似的“挪到”了颜甄面前,半崖远远地瞧见这两人一坐一站,一问一答,那颜甄脸上还似有笑容似的,便轻轻地对旁边的赵承业招招手。

赵承业低下头来,将耳朵凑到他嘴边,问道:“师叔?”

半崖轻声道:“你师父太过宅心仁厚,他不听我的劝啊。”

赵承业一怔,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他正紧紧地盯着施无端的背影,便明白了半崖是个什么意思。

只听半崖接着道:“承业啊,你可要助师叔一臂之力。”

赵承业目光一闪,片刻,低声道:“是。”

补全)

等到施无端眼观鼻鼻观口、老老实实地站到了颜甄面前的时候,那位徒手捏造了一把莲花的高人已经下台很久了。

颜甄手中端着小盅,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少年,他觉得有些奇怪——尽管玄宗高徒一个个都相当拿得出手,在他面前也是不卑不亢的,可没有一个人像施无端这样。

颜甄感觉……这个少年,他好像不大乐意跟自己说话似的,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厌倦。

颜甄习惯性地用长辈对后辈的语气问了几句话,诸如“叫什么呀”“你几岁了”之类,他就现这个少年有那么点“行将就木”似的意思,问他多大年纪,他也要眼神迷茫地沉默半天,最后还迟疑不定吞吞吐吐地说道:“十……十六?大概是?”

大爷,您问谁呢?

颜甄轻轻皱皱眉,又耐着性子问道:“我听你师叔说,你喜爱读书,这倒是难得,平日里都读什么书?”

“好多。”施无端道,就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