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的部分还搭出几个凉亭,放置桌椅,拿屏风隐隐约约的隔开,作为一处临时休憩的场所。

左右无事,他忍不住就将两人间的过往细细回想。当初那一脚,仿佛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如今回忆起来,似乎也能够释然,不再是那么耿耿于怀。而秦疏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更沦落到如今进退不得的地步。全都拜他所赐,要论起来,身为男子却要屈居人下而且还会怀孕生子的屈辱,必然要远胜过人前败北受辱。

秦疏对他的亲近并不习惯,下意识的把他的手推开。点心倒接过来吃了。闻言一怔。不由得微微露了个笑容。

他心里不快又不愿直说,讪讪道:“他挺喜欢孩子的。”

祝由也是个八方玲珑的人物,瞧着云淡风轻,却又不失活泼,举止得益言谈不俗。易缜几次想给他难堪,每每被他轻描淡写化解开去。却引得端王告诫的看了他两眼。

此时见秦疏衣着虽不是多么华贵,却着实有几分翩翩公子的神韵,不由得眼前一亮。转念又想,秦疏若不是入宫做侍卫,可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人物。

易缜立即道:“你醒了?”

易缜一怔,他这两日看上去虽与平常无二,实际上是个魂不守舍的状态。那天手忙脚乱的回来,接着便被秦疏有孕之事狠狠刺激了一番,一时竟把陈复此人忘在脑后。这会儿被秦疏一提才想起来。脸上登时就不好看了,冷冷笑着道:“你醒得迟了两天。你师哥么,早已经剁碎了埋到土里当花肥。就埋在外头院子里那棵白海棠树下,你推开窗子就能见着了……”

大夫一怔:“……并无大碍。”

纵然是最困顿落泊的地步,这人也从不曾真正屈服。易缜从没见过他这么柔软温顺的姿态,不由得仔细端详了一阵,倒觉得这模样难得的乖顺,比起他口是心非的应承要来得讨人喜欢些。想一想无论大夫说的是真是假,这到底是个病人,如此说服自己一番,于是替他将被角拉好,又把滑落下来的几络头拂开。无意间碰到秦疏的脸颊,却是热得烫手,似乎有些烧。易缜索性拿过手帕来,替秦疏擦了擦汗。

“侯爷。”这次开口的却是渊池。“贪狼虽死,却还有七煞逃脱在外,而且据消息看来,七煞当日带走泽国万余精锐,几乎将泽国国库全部搬空,天长日久总是心头之患。这些人至今下落不明。据说贪狼、破军、七煞三人感情极好有如亲生手足一般。若是以破军为饵,七煞未必会置之不理。”

这一箭来势凶猛,整只没入马腹。马儿嘶声悲鸣,人立而起,将秦疏摔下马来。他把缰绳绕在手上,这时半天才解开,爬起来昏昏沉沉里不辨方向的跑了两步,一抬头见易缜策马绕到前面,堵在那儿看着他。

听着一行人去远,秦疏才得以悄悄松了口气。身上不知不觉惊出一身冷汗,腹中也有些隐隐抽疼,再也站立不住。扶着小桌坐下来。半天才缓过这口气,定了定神去看燕淄饿留下来的东西。辨出其中装的是上好的金创药。

“认识就好。”渊池道,他原本就仔细核对过此人身份,名字住址来历都对得上号,见秦疏如此说,更是放心了。“他也说是你师兄,原本想要赎你回去,这我做不得主,不过让你们见个面总是可以的。”

秦疏平日与其它人犯一道出工吃饭,住的却是单独一顶小帐。被青岚等人的营帐团团围在其中。

不意秦疏攒足了全身的力气,一巴掌抽在他脸上。颤着声音道:“无耻。”

秦疏又退一步,刚刚避开。只听易缜的道:“让我看看,你哭过没有。”

端王处事沉稳,见他面色不善,这念头只在心里一动,并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接着道:“这人如今身败名裂,你也报复过了,如何处置该有个决定。你没这个意思,难保别人也不存这心思。李甫章的手下奸|淫虏掠惯了,未必就不会有些奇特的想法。这几天已经在城里城外扰民滋事,只是事情都不大,尚且不好插手。”

易缜出一会儿神,朝青岚道:“走。”

他虽然焦急,然而忍不住的哆嗦,半天也没整理好。

秦疏望着他不作声,脸上血色稍退,随即涨得通红。片刻之后咬牙起身。并未依言开窗,反而将四下门窗都落了闩。僵直着身子走回来,垂头站在敬文帝面前。

“你要见谁的陛下?你的新陛下远在千里之外,这儿没有你的陛下。”这人冷笑道,拦在他身前不容他进去。“谁知道你见陛下有什么机心?”

秦疏说这话时侧着头,既不看他,也不看向梁府,眼神空茫茫的不知落在何处。

对这名假冒淑妃之人,易缜原本除了下令仔细看管,押送回京之外,并没非杀不可的打算。这时难得见到破军哀求,反而得了兴味。一笑道:“她假冒皇妃,险些将所有人都骗过了,几乎坏了圣上的大业,我为什么要饶了她?”

易缜皱眉,眼中隐隐一层薄怒,尚还没来得呵斥,李甫章从里头迎出来。点头道:“这人肯招了。”

易缜却心不在焉,斜眼去看破军,秦疏昏昏沉沉,所有意志都拿去克制自己不至于呻yin出声,根本没有留意两人商量什么。易缜看着他,他却毫无知觉,半眼也不曾抬起。

破军额上一层冷汗,却抿紧了嘴不作声。

“不打扰太子殿下了。”秦疏没有心思去陪那位太子闲聊,想一想又说。“方才那人的功夫很好。”

破军虽有意和谈,但这等大事,却也不能够擅自做主。急于赶回桐城禀明敬文帝,商定了只等易缜一行人到达京城便将解药送上,先行回京。

秦疏迟疑了一会,还是挪过去,很安静地坐在他旁边:“我不饿。”

少宣毫无心机,往往言语率真,又是个天生闭不住嘴的,燕淄侯恢复本来面目,举止言辞颇有分寸,应对如流。秦疏一笑置之,对他这话不予置评,却想起另一桩事情。

“在下如今没力气看着侯爷,只能请侯爷见谅。”秦疏居然还能客客气气的说话。只是嗓音低哑,失了平时的清脆,手上并没有一丝停顿。

易缜心下百般况味,这儿正忽冷忽热气恨煎熬。但听破军口气森然冰冷,似乎答得迟疑一步,便要将他推出去活活做个箭靶子。略一想便道:“端王未必亲至,或许是手下人自作主张。”

此处山险地偏,虽说是桥,也不过几条铁链横架江面,上面铺几块木板,平日只有少数猎人樵夫走动,木板略显腐坏。整座桥在山风中摇摇晃晃,木板吱呀作响,桥下水声隆隆,水花四溅,阵势足够震摄。

“那么木耳也将就。”

“端王镇守雁平郡,同泽国不过一水相隔,来来去去容易得很。泽国这点关卡守备,还拦不住他。如今北晋四野安定,国富兵强,区区小国,如此挟持外出游历的北晋太子,若因此触怒北晋,惹来大兵压境,泽国全无一战之力,不缔于以卵击石。到时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战端因你而起,你当得起这个罪过?”

“原来你当这毒药是糖丸子,吃着好玩的。”易缜怒而笑。“他给你你就老老实实吞肚子里去了。”

此人纵然瞧来再怎么不济,看这情形也有三分不似作伪。他若是北晋派来的幌子,作为挑衅的借口,不论是否把他交还出去,北晋一样会借机生事。倒不如就把他当作北晋太子,送抵桐城为质,或者可牵制北晋,只求缓过这一年。

秦疏脸上平淡,没了一贯笑意。一手把他拖到身旁,朝左右道:“既如此,我带他回京面圣就是,如何处置,自有圣上裁决。”

秦疏正巧转过脸来,凝重神色将少宣开口的话迫回去。

少宣从他若有若无的笑中看不出真正的喜怒,只得从旁看着他脸色,边小心又道:“如果,我是如果。如果我家并不在丰阳,我是从北晋来的,你会不会害我。”

“王先生。”破军直起身,朝大夫招手。“请你过来帮他看看。”

他见淑妃平下怒气,随口一问:“适才见过娘娘的,是否只有方才两人,再无其它。”

祝由伸手在他脸上一摸?,从眼角挑起一滴泪来。盯着指尖上那水滴看了半天,未了一笑:“也罢,算是师兄对不住你们二人。”

他垂下手来,袖子从被褥上一拂而过,转身轻盈地走出门去,只留孟章无知无觉陷在昏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