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秦疏抬起满是水珠的脸看他一眼,声音平淡。

渊池从帐内揭开帘子,朝他招了招手。秦疏不料他还在营中,更猜不透他的意思,站在那儿迟疑了一会,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傍晚时分收工回了营地,燕淄侯前所未有的派人给负责看守的十余人送来饭菜,有酒有肉地颇为丰盛。

他心里已把秦疏当作囊中之物,再美滋滋想像了一下日后秦疏温顺乖巧的模样,很是陶醉。

易缜狠狠一跺脚,他不就是想那回事而已。何必这样患得患失,秦疏反正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到时侯水到渠成,秦疏是个明白人,事到临头当然会知道他的意图。秦疏如今连个奴才都不如,想把他搓扁捏圆就搓扁捏圆好了,搞得自己惴惴不安的做什么。

端王将这话同易缜说起时,易缜一口茶水险些喷到他脸上,呛得连声咳嗽,看着端王的目光如见洪水猛兽,十分惊异惶恐。

秦疏的语气极为平静恭顺,但易缜岂能听不出他的口不对心。他越是做出卑微低下的姿势,燕淄侯心里越是不舒坦。这人的心思也颇为怪异。别人不肯低头之时,他想方设法就为了把人拖到泥地里任人践踏,等到别人低头服软了,他又觉得大失所望,心道你破军也不过如此,金玉其外虚有其表。本来他对秦疏还颇存着赞赏之意,这时却有些看不起了。

他在被下悄悄蜷起身子,觉腿间冷凉一片,忍不住伸手一摸,却是一手湿腻。破军身子一僵,脸上乍青乍白,一时作不得声。

秦疏点头,仍旧喝得不慢。瓶子本就不大,几杯就见了底。见实在倒不出来,他将瓶子丢在一旁,却紧抓着杯子不放。那酒并非宫中佳酿,不过是寻常做菜用的黄酒,聊聊尽个意思。

宫里宫外完全是两样情形。原本桐中的侍卫就不多,七煞又带走了其中一部分。人心惶惶了这么些天,晋军围城虽然迅捷,然而架不住人家早有打算。一部分侍卫宫人依旧卷了财物,乘乱逃出宫去。

青岚也不言语,径自上前去扣门。

“侯爷。”破军见他神色变幻不定,似乎惊惶起来:“此事全是我一个人的主张,与她并没有关系……”话说得急了,也不知是牵扯到那里,一时咳得弯下腰去。他越急,愈的止不住。半天才从咳声里断断续续的挣出话来:“侯爷……不要杀她……”

青岚道:“如此也有损我朝声名。大人还请三思。”

就算破军不肯说出敬文帝子嗣的下落,他也有别的办法追查。但不是从破军口中逼出话来,纵然胜券在握,这胜利也似乎淡而无味。

“我是易阖。”端王简简单单一句话,打破了这种静默。

破军转眼看他,蹙眉不语,露出询问的表情。

眼看他又是不愿开口,易缜心下恨恨,径自转头去看两旁的街道行人。

两国既结为姻亲,又有子嗣,那凤凰的屏障自然无法再阻挡两国来往,大可以徐徐图之,不必急在一时。纵然敬文帝不是久长之像,要拖个三五年,总还是不成问题的。他这番说词乍一看上去,大为合情合理。

“侯爷生就的威严气势,凌厉之处自然胜过少宣。”

其实乌澜江凶险的水面也就这一段,下游就渐渐开阔,水势也会平缓下来。秦疏是知道这一点,拉着易缜顺江载沉载浮飘了两个来时辰,被冲出大约百十里,终于寻得一处浅滩,把早已头晕脑涨的燕淄侯大人一道拖上岸。

易缜双手被缚,破军又把他推在前面,大约也有拿他当挡箭牌的意思,躲避得更为狼狈,还是他见机得快,就地住旁边一滚,这才险险避过。一见箭上尾羽,不由得变了脸色,朝破军道:“不是我的人。”

这时心情大畅,瞧了一阵,裹着被子挪过去,又伸爪子去戳破军。

这里就要摆出喋喋不休的架势说下去。那边秦疏已经拣了水囊,掂着短刀走开了。

秦疏不理会他如何,低头再看箭镞:“今天来的是两拨人马?”

只得看情势再说。即是这样打算,终于抢在前头埋伏,用重金打赏店家,只道是图个清静,置身后堂不欲人知。

秦疏静静看他,这人稍一迟疑,低声道:“我国太平多年,军戎松懈,全无实战经验。百姓早已不知战祸。官员朝庭都不以为意,从来不在此事上下功夫,军饷给的有限,若是再暗中受些盘剥,不过勉强维持,丰阳早不是百年前强兵黩武之地。就连军中刀兵弓箭,残存腐坏的也不在少数……”见破军神色不豫,忙又道:“……上一任时,便也是这般情形……若能与北晋交好,不到万不得已,这战还是不要打的好……”

易缜念头一转,仍是一叹。这数者虚实不知,不论少宣是仍在城中还是在任一行人当中,总是命悬人手,都叫自己轻举妄动不得。何况丰阳兵马素闻强悍,

“哪里。”秦疏敷衍道。“谁告诉你我是破军?”见少宣神色闪烁言语搪塞,低声一笑。“你就是不说,我也能查得出来。”

少宣这人颇有些自来熟,又算是把秦疏看作救命恩人,一路上呱噪不断,自认也是和秦疏相熟了。这时急急的要寻他说话,但一只脚还不大敢落地,于是只能一颠一颠的蹦着过来。破军因为不明白他的意图,也就微微笑着,默不作声地看他颇为不易地进门。

这人趴在地上不起来,呜呜咽咽道:“我的脚断了……”

“这些人不懂规矩,破军自会处置。娘娘是什么样的身份,又何必同他们置气。”破军回过头来,也不避讳,径自走近前来,先微微笑了笑。“有什么需要也只管吩咐,破军能做到的,定当竭尽全力。”

秦疏闻言一僵,最终还是默默任他将自己护得严严实实。眼看着燕淄侯的鞭子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陈复一介书生,平生那里受过这种苦头。然而咬牙一声不吭。不过挨了几鞭,人已经几近昏迷,然而手上的气力半分没松。

秦疏大恸,然而手上无力,一时挣脱不开,一声声哀然低唤:“师兄……师兄……”

易缜接连抽了几鞭,瞧见秦疏脸上伤心得很,心里非当没有半分解气,反而又酸又涩,说不出的难受憋闷。眼瞧着这人再打就不成了,他也不甘心就这么便宜让这人死了,当下收了手。朝一旁喝道:“把他拖下去,拖走。”

他颇有些失态,众人暗暗吃惊。连忙过来要把昏迷不醒的陈复拖开。

秦疏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凶悍如同小兽。竟迫得众人退了一步,随即回过神来。却是绕开了秦疏上前拖人。

秦疏紧紧抓着陈复不放。却明白自己如今自身难保,如何是众人的对手。挣扎着向易缜叫道:“侯爷,你要把我师兄怎么样?”

“怎么样?”易缜冷冷道,看他师兄弟两人难舍难分,自己分外的憋气添堵,索性侧过脸不看。“你放心,自然是千刀万剐好生伺候……”

说话间秦疏敌不过众人的力气,陈复被生生拖开。他似乎还想扑过去,被一人推倒在地上。他爬起身向易缜这边冲过来,众人拦之不及。

易缜也不慌张,看他神色焦急,只怕要求情多过要和自己拼命,他倒要听听秦疏如何求自己。于是心安理得的任由秦疏拉住坐骑的缰绳,眼看着秦疏张口欲言,却猛然一顿,脸上没了表情,整个人依着马脚慢慢瘫软下去。

易缜大失所望,翻身下马,见秦疏在地上蜷成一团。过去踢了一脚:“起来,别给我装死!”

秦疏半点声息也没有,仍旧一动不动。

易缜拿脚尖把他翻了过来。这才看清他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颗颗冷汗。这才猛然慌了神。

一旁有人不忍,好心道:“侯爷,这人好像是当真昏了。”

“我当然知道。”易缜怒道,瞪着方才推了秦疏一把的人。“你把他怎么了!”

这人受惊,结结巴巴道:“侯爷,属下并没有用力……”

易缜顾不上理他,摇下身去胡乱摇着秦疏,章法全失:“起来,你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你快给我起来……”

众人哑口无言,一人咳了一声,提点道:“侯爷,我们是不是先回营去,再找个医士来看看?”

这一言提醒易缜,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生气,竟没想起问问秦疏是如何从营中逃脱的。青岚渊池两人枉称高手,带着一干手下竟还看不住一个废人。都是死了不成。

易缜当下摇头冷道:“营中能有什么好的医士,这人是要犯,不能轻易死了。我们直接回桐城去。青岚是怎么做事的?叫他直接回城来见我。”

话虽是如此说,却不肯让别人插手,自己亲自动手,小心翼翼把人抱上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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