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得过你。”燕淄侯轻声笑了笑,相较于破军的肃穆,显得很是从容。“都说了有事和你商量。”

他花起来也痛快,和马贩议定价格,当场货讫两清。

凤凰涅槃有一年之限,若论拖延日时,议和无颖是兵不刃血的上选。但北晋又岂会容泽国有缓息之机。而且敬文帝的病势,太医不曾明说,但隐约暗示着不讳的意思,他送淑妃出宫以防不测,途中分明有人暗中尾随,又岂知不是意图赶尽杀绝。如今燕淄侯主动提起议和,如何信服?

“哦。”破军也不取笑,倒替他解围,点点头道::“我也饿了。”

秦疏拎着他,借助山壁上突出的岩石落脚,腾挪轻盈。直奔江面而去。一边还有余力解释:“北晋人多半不熟水性。”

捆完也不理会这人铁青阴沉的脸色,拉起他上路。

捏捏手中的袋子,里头似乎有两个瓷瓶,此外还有几粒药丸。他虽认得些药物,但也不是精通。此时黑灯瞎火,仅凭气味那能认出都是些什么。

两人性情不一,秦疏一贯淡然,能够做到风轻云淡,少宣却攒下一腔闷气,少不得时不时要报怨几句,想些法子出来小小刁难一番。

秦疏这却笑了:“平素确实是不带这些。”不等少宣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接着开口。“贪狼说不一定什么时候用得着,非让我带上,东西是他给的,你要问我是什么毒,我还真不知道。等到了桐城,帮你问问?”

左右此时少宣不敢跑,也没必要动不动就上刀子和他说话。破军自然是没有兴致看人沐浴更衣的,于是到前厅坐下,寻一开阔处,能把堂前院中的动静一收眼底,先叫了些饭菜,慢慢吃着,一面留意着少宣的动静也就是了。

破军认得这人是丰阳一名官吏,虽不曾多话,却是方才数人之中。

觉他的动作,淡淡一眼扫来,少宣低下头去,不敢同他目光接触,算是安静了一路。

“我娘原本是定远郡主,燕淄侯的小姑姑。”少宣生怕再吃苦头,不等他问,这时招得飞快。“原本我爹死得早,我是说我原来那个爹。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爹就成了先皇。我就成了王爷。还非要我做什么太子。”说到这儿少宣不由得有些酸楚。“我才不想要做什么太子,我又不是那块料。皇帝整天派了许多夫人逼着我读书,还总不满意……”

大夫按时辰进来问诊,破军醒觉自己呆的时间过长了些,但大夫既然来了,索性再坐一阵。

“不过是寻常宵小罢了。”破军道,见她指节间透出雪白来,想必心中着实是担忧害怕,稍稍放缓声音又低低补了一句。“夫人不必担心。”

这一点血脉对于泽国意义非凡,敬文帝已是来日无多,想必泽国若还有一线生机,便是要护得这二名嫔妃周全,撑过一年时间,只待凤凰醒来便能转危为安。

一句话断了破军念想,易阖也不同他多作解释,稍稍一顿:“另外,当时阁下护送淑妃娘娘出宫,我也想请问娘娘下落。”

过得片刻,听破军慢慢道:“这与你何干。”他心里惊涛骇浪,脸上却越沉静的不带丝毫情绪。

苍衍在一旁,听他语气不敬,又往他肋下踢了一脚。

破军额上一层冷汗,却抿紧了嘴不作声。

易阖瞧瞧他,向还想动手的苍衍道:“住手。”还要再说几句别的,一名亲信进来,在他耳边匆匆说了几句。

易阖皱起眉,微微有些不悦,然而并未多说,只吩咐青岚将破军仔细看押,让苍衍随自己出去。

端王只是在这庄子上随意挑了间宽敞的宅院落脚。一干心腹手下团团将院子围住,门口有几匹马栓在那儿。

端王走出几步,见苍衍正回头向房内看去。不由摇头:“易缜自幼备受宠爱,一向自视甚高而心高气傲,受些挫并非坏事。我不过是好奇而想看看破军,你不必抢先动手,我不会拿他怎样。”

苍衍跟在他身边日久,这时私下那点回护的心思被看穿,也不觉得紧张惊慌。只略有些尴尬地一笑,悄声道:“只以武学论,侯爷败在他手上,其实算不得委屈。”

易阖听出他话里那一分惺惺相惜的意思,也不曾生气,只淡然道:“哦。他年纪还轻,得你这般称赞,倒是个习武的奇才。”

“这不然。只以天赋论,他只算得中等,甚至可说并不适于习武。”苍衍道。“这人胜在执着坚韧,根基扎实。那身功夫都是花了别人几倍的精力苦练出来的。”

“哦?”闻阖微微有些讶异了,想了想:“这样的人,严刑未必能逼得他开口。”

苍衍乘机道:“王爷……”

“你别向我求情。”端王失笑,正色道。“一心一意要扳倒他的人是燕淄侯,你同我求情也没用。”

他当先向坐骑走去,边走边道:“你随我入城主持大局,这儿交给燕淄侯料理。”

苍衍一怔:“不是说好了侯爷留在城中应变?”

端王淡淡道:“李甫章将到此地,由燕淄侯却同他交涉要方便些。东西可备好了?”

定远郡主年轻时任性妄为,虽说做了娘之后收敛不少。但毕竟不是傻子甚至可说是精明。天下父母心,总是要为自己子女打算。虽说少宣做了太子,可反对声浪不绝,根基到底不稳。定远郡主在私底下狠下了工夫,暗中拉拢了一拨中下势力。

李甫章便是其中之一。这人屡有战功,但凶暴嗜杀,昔日攻破重澜诸城时,曾数次放纵手下兵将掠财屠城。帝王颇为不喜,最终明升暗贬,将他赋了个闲职,就此搁置了下来。此番得领兵。同定远郡主——如今封作昭明夫人的拨擢不无关系。

他到了此处,无论是商议还是挟制此人,自然都是由燕淄侯出面要方便些。

苍衍听出端王有些微不悦,不敢再多说。口中应了一声,从怀里取出张面具覆在脸上,待手放下时脸上已换了个模样,活脱脱是破军的样子,跟在端王身后,上马而去。

屋子里原本放了几把椅子,破军被颇为粗暴的拎起来,放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他冷汗潸潸,然而仍勉力将腰背挺得笔直,不肯露出委顿之态。然而过于缺失血色的脸色足以泄露出此时的弱势。

易缜反而站着,一言不地盯着破军看了半晌,眼神沉郁,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过来朝破军笑了一笑:“破军,别来无恙。”

秦疏沉默着看他,对于此人的信而无信出尔反尔,并非是没有恨意,然而比起被欺骗的愤怒惊惧。更多的是对自身识人不明的自责,蛇一般的噬咬着内心。若不是泽国当真走投无路,他当真束手无策,也不会孤注一掷的尽信于燕淄侯。汪洋面前,纵然是明知有可能是虚妄的一根救命稻草,又有几人能不去紧紧抓住。

如今希冀破灭,此人真面目在面前大白。虽然恨极痛极,反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是来问一问,淑妃娘娘究竟被你送到那儿去?”易缜微笑道。此时志得意满,倒也不在意破军冷漠以对。”你不用说你不知道。少宣告诉我,当天你就是为了送一名女子到丰阳去。”

破军神色微微闪烁,别过头去不愿看他,原本抓着两边扶手的手指却忍不住微微握紧。

“侯爷还请放心,我朝军队战无不胜。丰阳百年来号称第一要塞,其实不堪一击得很。一群官员全是酒囊饭袋,贪生怕死之徒。只不过被大军围了一日,便乖乖弃城投降。侯爷当日提到的这名女子,已经在押送前来的中途中。”一旁有人插言道。

“淑妃娘娘千金之体,你不可轻突辱慢。”破军原本默不作声,此时突然抬起脸来朝着说话之人一安安道。虽然形容狼狈,然而他眼神清厉如刀,话中的气势威严犹在,竟能迫得说话之人微微一窒。

“为何这时突然爽快起来,竟然肯说了?”易缜笑了一笑,慢慢踱到破军前面去。破军垂下眼不肯看他,他便紧紧盯着破军纤廋的下颔。“可我怎么还听说这位淑妃娘娘,待你非常亲切了解,就连你喜欢什么样的点心都一一记在心上。敬文帝的宠妃,同敬文帝宠信的侍卫,亲近密切。这却有趣得很。”

破军原本苍白的脸上徒然升起一抹红晕,咬牙一言不。

易缜当然知道这并非是出于喜悦或是窘迫之类的情绪。反而觉得痛快。接着又道:“敬文帝多年无后,这名同身边侍卫亲近的妃子却有了身孕,这也有趣得很。”

这话里意思辱漫轻澕至极。破军到底忍不可忍,挣红了眼睛。然而他自小被教育的都是礼数周全,虽然聪敏,但骂人的话却不见得能够无师自通,一时情急反而找不出什么话,只得像易缜喝道:“放肆!你无耻!你胡说!”

他才略略一挣想要起身,站在身旁的青岚伸出手,往他肩头上一扣一扭,顿时分筯错骨。虽然强忍住了不曾呻yin,片刻间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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