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淮山药炖银耳。”罗晋鹏一边说着,一边从书架上取书册。

那个叫文遥的少年,是林小夏第一个私人定制的客人。多年以后小夏想起文遥,只记得那一身素雅俊秀,如浊世的翩翩佳公子,说起来这样的形容俗的要命,可是却偏偏找不出其他的用词来。小夏还记得那是贩卖希望的第十日,她刚刚把如何定制的计划写好,想着晚上一定要抓住罗晋鹏,给她写一个单子,好挂在绣坊的墙面上,让顾客一目了然。咬牙切齿间,柜台前就站定了一个少年。小夏抬头,少年眉目如画,面含春风,清俊儒雅,举手之间书卷气袭来。那双墨黑如幽潭的眼睛,让小夏半晌没有回过劲儿来,直到少年微红着脸轻咳出声,小夏才觉得自己失态了,忙露出招牌的笑颜迎客。

罗晋鹏一听她这般问,就笑了,连梳什么髻,难道也要出主意……哎,认命地看了看那两支素簪,摇头,走了过去,打开梳妆柜选了一支芙蓉石凤尾样式桃花簪,很是精致。然后又看了看挑出一个烧蓝小蝴蝶短簪。“梳一个小髻,稍稍高一些,后面的披着就好。”

“我那是对晋鹏哥哥有信心,他若不三元及第,还能是谁呀!”

“咱家祖上经营最好的就是你曾祖父,他曾说,咱们虽然是经商,虽都说无奸不商,但是咱林家要做到与人问心无愧,货物童叟无欺。”林于祉揉了揉女儿的散,“他说为商要做到:独辟蹊径,择地治生;人弃我取,人取我与;预测市场,捕捉信息;无敢居贵,薄利多销;炫人耳目,方便顾客;以义待人,诚信兴利;流而通之,贸而迁之;出奇制胜,智勇仁强;纤啬筋力,勤俭为尚;知人善任,严格管理;只可惜你爹爹我一向都未曾做到,如今你才开始就已经善于把握未来商机了,若是他老人家还在,该多欣慰呀。”

模板,罗晋鹏转不转眼珠,这词好新鲜。不过这些年也渐渐喜欢小夏那嘴巴里时不时溜出来的怪词狂语了,笑着摇头。

站在林家成衣坊门前,红底黑字的欧体大字挂在正中,倒是醒目。面阔三间的铺子并没有过多繁华的装饰,素素静静的,倒是符合自家老爹的性子,沉稳安静。小夏环顾了下周边,铺子的东侧是一个面阔一间的绣坊,小夏记得绣坊后面是绣娘们的绣,遇逢赶货的时候,绣娘们会不眠不休的留在那边赶制绣品。林家绣坊东侧那店面也是林家所有,但是一直租给了开脂粉铺子的红颜夫人,那温柔淡雅的美妇给她的脂粉铺子,取名叫烟色。小夏每次路过都觉得这名字有一些淡淡的忧郁,可是又说不出的合适。

弘文咧开嘴巴一笑,靠了过来,可劲儿地点点头,那一脸的讨好就如柴房的小黑狗一般,就差缺个使劲摇晃的尾巴了。

小夏有的时候会想,也许爹爹只是念旧和感恩,所以一直留着罗氏离开时门面的样子。十三个年头了,小夏自然也习惯了爹爹那一套随遇而安,乐观随喜的生活态度,更是因为有这样的爹爹在,这个林家才会一直如现在一般的和睦而温暖,因为这份温暖让活在这个陌生古代的小夏,有了家的归属感。她有的时候会想若是回不去也便罢了,好好在这里,就当重生。

一声听来有些嬉笑中带着看好戏心情的戏谑声响起:

“恩呢。”

“那就用你喜欢的东西好了。”文遥看着自己腰间,精致的林家绣坊荷包,微微扬起了嘴角。

“对哦,可以用毛茸茸的尾巴,又简单又好绣。”小夏一拍自己的脑袋,“我怎没想到呢。”

正巧罗晋鹏掀开帘子进来,小夏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道:“快给我画个尾巴来,要毛茸茸的。”

“尾巴?”罗晋鹏完全不知所谓地盯着小夏。

“是这样的,小夏刚想出要用的绣记。这不正着急呢,可巧罗公子就来了。你们还真是有灵犀呢。”文遥放下茶杯,对着罗晋鹏微微颔。

罗晋鹏回以礼貌而疏离的笑,静静地打量了下这白衫公子,喜欢穿白衣一般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生来就有飘逸之姿之人,一种就是从心里要洗刷自己的人。从半月前看见这文遥,罗晋鹏便知这人出自何处,那看似书卷气质中,隐隐有一股特有的妩媚风情。可是小夏却很是喜欢和文遥说话,颇有点闺中至友的架势。

这一来二去,文遥自然是熟悉了林家绣坊,得空也会过来内庭坐坐,和小夏闲话一二。只是这个人极有眼色,每次看见自己进来,便如晓得身份一般,很能拿捏分寸,又似乎很清楚自己对小夏的情,偶尔话头总是点到为止。这样的人不能交恶也不能深处,可是小夏却似乎全然不顾及这些,想来有些头疼。罗晋鹏看着小夏,心下叹了口气。

文遥看罗晋鹏打量了自己一下,就淡然地移开眼,和小夏说话去了。自己从第一次看见,这罗家公子的眼神开始,就晓得他护小夏,就如护犊子一般的紧,本来晓得自己这般身份的人,是不该过多的接触好人家的孩子,可是每每想到自己的无依、自己的苦闷,和小夏那一副无所谓的真诚,不知为何就总是想来看看,想和她说说话也好。也许自己真的可以,和这个有些小精怪的林小夏成为朋友呢……真是美好,想想就觉得好窝心。

“小姐。”齐裁缝也走了进来。

小夏回头一笑,“来了,可选出了?”

齐裁缝点头,伸手递上几块布头,道:“选来选去只这几个尚可,但纯麻太粗糙,素葛又太薄,只有夏布和棉麻合适。本是想选些别的料子,可是小姐说要本色的粗布。”

小夏拿起来挨个地掂量了下,最后握住手中的棉麻攥了攥,然后抖开,开口:“便是它,也够柔韧,摸起来不刺手。”

“那成。”

“回头等我写好袋子尺寸和画好样子,便送过去给你。”

“库里还有些存货,应没问题。”

文遥看一眼那布,若是做衣裳也就是一般民众用度,有些不理解小夏如何会选这样的布来做定制物品的袋子。便开口道:“那布若是定制为那些高官厚禄的人,该如何呢?”

小夏闻言停了下手里的笔,道:“你说什么才能出其不意?”

文遥一听小夏的话,马上就明白了,这丫头果然精怪。那些有钱的、当官的,必然是什么稀罕物都看过,若是这袋子别致或朴素,在其他的物什里必是独一份,赚尽了眼。而对于一般之家却又正好何用。经商经商,其实还是面向大多的人,而这些人都是一般的人家罢了。

小夏看他了然,便道:“明白了?”

“嗯。”

“夏布也不错呀。”罗晋鹏拿着夏布揉了下,说道。

“不成,”小夏否了,“夏布一般是做仿画绣的,加之夏布质地不适合当外用料,咱绣坊的夏布进的比别的都贵些,这样便不合算了。”

罗晋鹏一边继续手边地勾描,一边看着小夏思虑的样子,嘴巴抿着,眼角微扬,眼睛亮亮的流动着波光,突然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火红色的小狐狸,摇动着大大的绒绒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忙提笔沾墨,把脑海那尾巴画了下来。

小语看罗晋鹏收了笔,便凑了过去看,这一看忙拽了把小夏,道:“小姐,小姐,这个好,这个好!”

小夏差点被拽了一个趔趄,撇了撇嘴凑了过去了,顿时嘴巴翘了起来,竟然和自己想要那种一个摸样。文遥看着小夏这般反应便也起了身,看了眼,退后一步,低垂着头似在静静思虑,半晌才开口:“可介意在下小描一笔。”

罗晋鹏看了看文遥,点头。

文遥走上前,左手拿起笔,只在笔尖轻轻沾了点墨,然又在笔洗边缘微扫了两下,这才抬手在那尾巴上翘的尾端,勾画了一个弧度,放下笔退后一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罗晋鹏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很快就压了下来,道:“这般更是完美了。”

“可有想好的色泽?”文遥放下茶杯问。

“橙色偏红可好?”小夏一早就喜欢那种色泽的尾巴。

“上端还是淡一些,就沿着这弧度最好。”罗晋鹏道。

“那可是真真儿的喜庆呢,”小语拿起一侧的薄纸,把这图案拓了下来,“我就叫菊丫头去绣一个出来看看。”说着便走了出去。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罗晋鹏轻吐诗句,手中捏着一串黄花梨的十八子,抬眼看着面前的白衣公子文遥,自己找了个借口,跟了文遥出来,把他堵在了这个小巷中,因为有些疑问需要了解清楚。

“公子有礼。”文遥双目水光潋滟,和罗晋鹏对看,笑的云淡风轻。

“是在下有眼无珠,竟然今日才识得名动京城的陌上公子。”罗晋鹏刚才看见那一笔勾画,猛的惊住了,陌上公子的画如今无人能及。他特有的左手握笔,就连书院的先生都赞不绝口,只是这人后来便难得再画一次,他的画便成了千金难求。只可惜这样的妙人却出自勾栏院,这种肮脏的地儿,真是可惜了这一身的才华。

“那不过是世人谬赞罢了。”文遥还是那般的淡淡。

罗晋鹏却倍加的小心了起来,这般的人绝不如初次见面,所看见的谨小慎微和容易感动,绝不是小夏口中,那种感怀悲凉身世而泛红了眼眶的人。能成为梁王爷入幕之宾,几年下来却依旧荣宠不断的人,怎可能如小夏口中般单纯。

“修远书院的罗家公子院试头名,以后必然是要连中三元的,公子才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心怀天下之人。”文遥再次开口,“公子必然是担心小夏,你且放心,我对小夏是出于真心喜欢并无其他算计,在下什么身份在下心中清楚。”

这一番话说的罗晋鹏无对,只得默默让开了小道,放文遥过去。

文遥侧身走过罗晋鹏身侧时,顿了一下,轻声道:“小夏看似迷糊却心中清明,而公子你必然不仅仅只要个状元。”

话只说了一半,便快步走开了,余下罗晋鹏站在小巷中久久没有出来,直到夕阳落下,红彤彤的余晖撒了他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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