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声音王璩一点也没听到,心里还萦绕着白书的那句话,纵再如何,自己也是锦衣玉食、奴仆服侍地长大。并没缺衣少食,也没挨打受骂,这或者就是天下人说自己心狠的原因了。王璩停下脚步,那婆子凄厉的哭声还在自己耳边,白书,你错了,纵然锦衣玉食、奴仆环绕,没有挨打受骂,可是天下有种事情,比缺衣少食、挨打受骂还要难受,那就是无穷无尽地孤寂。

使团的度比前些日子要快一些,边关已经在望,跨过去就是繁华富丽的家乡。路边有三十里就设的驿馆,可以不用再宿营住帐篷,而是有窗可以睡。这样的前景让使团里面的人都十分高兴,马车越来越快,王璩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那不停变化的景色,旁边的侍女叹气,叹息声传进王璩耳里,她看过去,两个侍女脸上有明显的依恋之情,看往外面的眼神几乎是贪婪的。大雍再繁华富丽,那也不是她们的家乡。

德安公主的话还是那么直截了当,晟王的眼微微眯了眯就道:“敝国以仁孝立国,顺安郡主又是陛下亲封,享公主俸禄,受万民敬仰,怎能让她受人欺辱?”德安公主脸上露出笑容:“但愿如此。”晟王后退一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吃饱喝足,阿蛮还要继续逛,说王璩什么东西都没买,总要买点东西回去,王璩拗不过她,和她双双下。刚走到梯口就见小二引着几个人上来,梯狭小,阿蛮肚子又大,王璩扶着阿蛮准备往上走让一让。

怎么不好?王璩唇边的笑意加深,但很快就消失:“可是我是一个女子,怎么能去走遍山水呢?”阿蛮笑了,笑的有些肆无忌惮:“姐姐,你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女子就不能走遍山水,况且你还有侍卫保护,奴仆带的也不少,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阿蛮的脸一直埋在朝鲁怀里,看不出她的表情,但王璩还是觉得沉甸甸的,长大就这样迫不及待到来,以一种让人难以接受但又不可回避的姿势出现在面前。

“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耐不住了。”叹息声从德安公主嘴里出,她看向自己的丈夫,眼神里面全是心疼,阿连怀德回避了她的眼神,当年东阳王叛乱时候,托德选择了支持德安公主,这次呢?

阿连怀德的眉又紧紧皱起来,就是因为生了这么一件事,才想让外甥女回大雍,大雍皇家现在还忌惮青唐,对自己这个外甥女也会礼遇,在大雍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但是在青唐?人人都知晓外甥女是自己的软肋,对她打各种主意的人不少,即便是自己妻子,要反目的时候也会抓住王璩,而不是保护她。

琪琪格脸上露出一丝哀愁:“哎,去年和你们去打猎的时候还说要去找你们玩,可是王妃不许我经常出门,这次我阿爹带着我阿娘来我外婆家里,这才能出门,谁知道昨晚刚歇息就听到有人来报信说燕王遇刺,我阿爹忙带着太医往这边赶。我阿娘担心了一夜,今早就带着我过来,我听说你也在这里,就来找你了。”

王璩轻声叹气,难怪苏太君认为,让自己活着就是天大地大的恩德,太后也会认为,淮阳公主死去就还的干干净净,再不欠自己的了。可是世间哪是这样算的,她们的命贵如珍宝,难道自己母亲和自己的命就轻如草芥吗?况且就算是牺牲,也是要心甘情愿的,而不是这样含着满腹怨气,如此怎能不反噬呢?

从看到那个恨字香囊开始,王璩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即便通晓了佛法又如何,是不是某一天也会有重重叠叠的恨意涌上心头?做了有什么后果王璩不知道,但不做,一定就是后悔。

苏太君早说不出话来,五奶奶接不上话,王安睿心里五味杂陈,王璩看他一眼,唇边露出笑容:“王大夫,您不是常说你孝顺仁义,怎么到了现在还不接您的母亲回公主府,好让她安享晚年。”王安睿如同被打了一巴掌,本来苍白的脸又红了起来,王璩淡淡替他接上一句:“是怕惹怒陛下?王大夫,您就是这样孝顺仁义的,你们侯府就是这样忠孝两全的?”

王璩还是一身素服,负手而立,周围人的辱骂哭喊,都没传进她的耳里。有几个兵丁守在门口,不知道这唱的是什么戏,一脸瞧热闹的样子。

哭声、议论声,传进耳里的多是忤逆的话,平日苏太君眼里的孝顺媳妇孙媳们,全都变的面目狰狞,一个个嘴里讲的都是忤逆至极的话,苏太君再支撑不住,想要坐下去,可椅子早不见了,腿一软竟倒了下去。旁边的威远侯夫人听见她倒下去,竟过了半响才去扶她,扶起来在椅子上坐好,也不像平日一样软语温存,只是在旁边哭个不停。

阿连怀德哦了一声,接着就道:“那个公主要去做质子,我答应了。”王璩深吸一口气:“她去不了了,她,死在我的面前。”说完这几句,王璩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毕竟不是那种能够笑看人命还神色不动的人,王璩,只是个比普通姑娘坚强些的女子。

说到后面一句,王璩已经有些微的颤抖,怎能让淮阳公主这样毫无牵挂死去,自己的娘临死之前还苦苦牵挂着自己,公主是母亲,对女儿有爱护之意,难道自己的娘就不是母亲了吗?

不过是一个叛国将领,偶然攀上他国公主得到权柄的小人而已,这就是太后对阿连怀德的评价,但是现在不是怄气时候,太后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王璩:“珠丫头人单纯的紧,定安侯夫人又是宽厚平和的,这些日子生的事,虽叮嘱了只怕还是有风声传进她耳里,若你能以她为妹妹,她也能好些。”

和楚国公的路遇并没扰乱王璩的心神,从离开京城的那一天起,王璩就清楚明白,楚国公这样的男子背负的太多,终究不是自己的良配。

这话一说出来,周围的人自然开始赞成:“周兄果然不愧是饱读诗书又通达的人,这样的道理被你一口说破。”被称为周兄的人得意地摇一下手中的扇子,眼就看向站在晟王那边的邵思翰:“不敢当不敢当,弟不过是多知道些道理罢了,读书虽有用,可是也不能只光顾着读书不晓得道理变通。”

见母亲要走,自然是上前拦住,谁知原本对他们温柔慈爱的莫氏早把他们拨的远远的,现在只有来问苏太君。苏太君被问的心如刀绞,王璩啊王璩,你竟这样心肠恶毒,你纵恨我,也要想着侯府还有这些小小孩童,他们也是你的侄儿侄女,侯府完了,他们自然也落不到好处。侯府这么多年也对你不薄,你从无一日少衣少食,你,怎能如此?

不过这个时候埋怨也解不了面前的困境,威远侯叹一声就道:“家里还有多少银子,再找一找,我再往盛宰相府上走一趟。”提起银子,威远侯夫人就更伤心了,现在还有什么银子?连自己的私房钱都贴出去不少,这些私房钱还是自己留着有个万一,以后一家子的嚼裹,难道真的等到事情临头,一家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吗?

段氏死因王璩曾听王安睿说过,今日王三老爷再说不过验证了这番话而已,看见王三老爷在那抖成一团,已经吓的开始胡说,王璩叹了口气,王家的人果然个个如此,遇到大难之后各自打主意,哪会为家人想一想。

在墓碑林立的墓地里穿行,王璩终于看见那些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矮小的坟墓。生前为妾,死后就算能葬进祖坟,那坟也要比正室的矮,更不能直面大门,只有侧着立碑,如同生前那样恭敬地对待正室。

王安睿回头看着他,眼里闪过一抹嘲讽:“难道你也在骗我,你在侯府这么多年,我不信你不知道二奶奶当年没的蹊跷。”管家用袖子擦一擦额头上的汗:“二老爷,小的是这家里的下人,只知道一点,主人家做什么都是对的,旁的,小的从来不管。”

阿蛮的脸上有可疑的红色,但很快就偎到德安公主身边撒娇:“阿娘,我不要嫁,我要跟你在一起。”德安公主被女儿这样一说就心软了,点一下女儿的额头:“阿蛮,不行的,总是要嫁的,选个你看得上的少年郎?”

托德微微咳嗽一声:“殿下,该说的话已经说了,两位使者来燕京也有半月之久,该回转雍京,免得大雍皇帝挂念。”德安公主点头:“有劳南王。”

忠孝节义?德安公主把到了嘴边的狗屁两个字咽回去,看着平续宗:“那我想问使臣一句,何谓忠?”这个不难,平续宗洋洋洒洒地道:“臣子侍奉君上为忠,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再所不辞。”

王璩的手停在那里,回身看着他,问出的还是那个问题:“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急病?这样的理由王璩自然不能相信,但真实的理由,王安睿看着女儿的眼,这双眼清澈透明,和妻子的眼是一样的,只是妻子的眼里含的是柔情,而这双眼含的是愤怒。

以一国实际掌权者向异国皇帝问这样的话,稍有不谨慎带来的就是战争。德安公主笑的云淡风轻,仿佛说出的是最简单的话:“我也曾听说过一些,遇到这种事情,平民百姓多是聚齐了人手去打一番。世家则是上表皇帝让皇帝出来做主,我虽不才,却也算一国之公主,究竟该怎么选?”

阿蛮坐到王璩旁边,伸手抓了块点心入口,哼了一声:“什么正事,托德说是带人到我们府上喝酒的。姐姐,大雍也有喝酒很厉害的人吗?”王璩摇了摇头,这个她还真不知道,一直都关在后院里面,就算酒席上可以喝酒也只是浅尝而已。

一转眼来猎场就半个多月,那些别的猎场的少年男女已经6续回城,只有朝鲁还等在那里,等着和阿蛮一起回去。

阿连怀德顺便擦了两把就坐到炉子边,拿起肉大嚼,德安公主已经倒满了酒放在他面前,两夫妻没有说一句话,直到现在王璩才现,舅舅和舅母之间的话,一直都很少。如果是在大雍,这种情形并不稀奇,女子年华老去,男子尽可纳妾,把情谊放在新欢之上。